他只怕早在十余年前便已中意着樊宁。若是知道输得这样早,她又何必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地虚度这些年。
李媛嫒心里不好受,但转念想想,薛讷不单模样出挑,才学渊博,更是温暖得宜,君子翩翩,堪称长安城最优秀的儿郎,自己却分毫不自知,谦逊可爱,又有谁能不被他吸引?
李媛嫒压抑着有如温泉喷涌的酸楚,看着整理穿衣的樊宁,心想自己其实比她幸运,有曾祖父、父母与兄长的疼爱,不似这丫头,身世凄苦,现下又摊上这样的事,若是没有薛讷,她又要怎么办呢?
或许人生事就是这般得失均衡,不能太过贪心,李媛嫒霍然释怀,嘴上却依然讨嫌:“别磨蹭了,穿得再好看又能如何,过九日破不了案还不是得死,早些去右丞相家讨书才是正章……”
打从前岁起,天皇命战功卓著的姜恪为左相,工部尚书,“大匠”阎立本为右相。阎立本不单出身高贵,所绘“昭陵六骏”、“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像”更是有极高的艺术造诣,世人便以“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来分表他二人。
除了这广化寺的设计舆图外,薛讷还惦记着自家地宫之事,依照李媛嫒所说,崇仁坊的设计皆由阎立本的兄长阎立德完成,说不定能够别有斩获也未可知。
出了广化寺后,众人便一道乘车去往阎立本府邸,这右丞相府位于宫城外东南角,以春夏秋冬四时为主题,移步换景,构造巧妙。薛讷等人置身其间,竟有些不合时宜的流连忘返。
进了二道门后,一管家模样之人走上前来,礼道:“这几日家公抱恙,恐不得见,但两位官爷所说的书籍是可以外借的,只消随我去书房登记,有请。”
见不到阎立本自是遗憾,但若能拿到舆图,也不算白来一场。薛讷与狄仁杰齐齐一拱手,随那管家去往书房,在厚厚的借书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趁着薛讷与管家取书之际,狄仁杰将那名录向前翻了几页,忍不住低呼道:“嚯,怎的司刑太常伯李乾佑也来借过此书?”
“是呢,”管家回道,“前岁先帝召陵处发生了一起偷盗案,李司刑借此书来查案用,两位应当有所耳闻罢。”
这案子薛讷与狄仁杰倒是都听说过,曾惹得天皇震怒,刑部上下忙活了三两个月终于侦破,倒是与这安定公主案毫无瓜葛。
拿到舆图后,薛讷寻来一名画师,令他在两日内誊画一份,方便自己与狄仁杰查案。
天光不早,众人就此拜别,薛讷带着樊宁回到了薛府。从傍晚到夜半,他一直专心致志梳理着公主案的全部线索,樊宁坐在他身侧,困得摇摇欲坠,未几竟靠在了他的肩上,她霍然惊醒,与薛讷对视一眼,赧笑道:“我可不是占你便宜,太困了……”
“你不必在这陪我,”薛讷心疼得紧,催促樊宁去睡,“我不知何时才能看出个名堂来,莫要影响你休息。”
“我们不是要在不开棺的情况下查找那坟茔有无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吗?为何一直围着那广化寺打转?”
“今日你也去那寺庙看了,守卫很是森严,想要做手脚谈何容易。故而若真有人要做手脚,定然要从远离坟茔的寺庙外的山体上打盗洞,方有可能。方才我便是一直在查找这山体上有无盗洞。”
“既然你没有找到,那岂不是说明没有人能够对那口棺材做手脚吗?”虽不情愿,但樊宁还是只能得出这结论,若真如此,便会坐实当年公主根本没有下葬,她就是安定公主之事便又确凿了几分。
四目相望间,两人尽是说不出的困惑惆怅。薛讷总觉得何处不对,却又难以寻到突破口,正无措之际,身侧的樊宁倚在他瘦削的肩头,云淡风轻的语气里满写伤感:“若当真躲不过,你就悄悄出城找你爹吧,这样兴许他也不必纳妾了,有个闯了祸的儿子,去找天皇好好哭一哭,应当不会有什么重惩。”
“你觉得我会丢下你,自己去找天皇告饶?我在你眼里就那般靠不住吗?”
“不是……我只是不想拖累你。”樊宁抬眼望着薛讷,触到少年人坚毅的目光,长睫颤了颤,又道,“对了,今日郡主问我,十二年了,你怎的还记得我身后有胎记?”
薛讷不知当如何回答,面颊通红,目光却很坦荡,良久方回道:“你的事,纵隔半生我也记得……”
原本清冷中带着苦涩的气氛,随着少年的一句话转瞬旖旎,樊宁还未回过味,薛讷忽然抬手灭了油灯,一把将樊宁推倒在软席,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
樊宁惊得差点出拳,一句“喂”还未出口,便听得几声轻不可闻的“嗖嗖”,应是有不速之客冲越过重重防线,落入内院,冷不丁向房中人放出数支长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