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公所从来没有比这一天更漂亮过:大厅尽头的讲台后面挂满了耀眼的旗子;墙上每隔一个相当距离都有旗子结成的花彩;楼座的前面也蒙上了旗帜;支柱上也裹着旗帜;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外来的客人以深刻的印象,因为来宾的人数一定为数颇多,而且多半是与新闻界有关系的。全场坐满了人。四百一十二个固定的座位都坐满了,另外还在过道里临时挤了六十八个座位,也坐满了;讲台的阶梯上也坐上了人;有几位显要的来宾被安排在讲台上的座位上;讲台前面和两侧的边缘摆成马蹄形的那些桌子后面坐着一大批来自各地的特派记者。全场的装束之讲究在这个镇上是空前的,有些服装代价颇高,有几位穿着这种华贵衣裳的妇女显得有点不大习惯的样子。至少本镇的人觉得她们有这种表情,但是这种看法之所以产生,也许是由于本镇的人知道这些妇女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衣服吧。
那一袋黄金放在讲台前面的一张小桌子上,全场都可以看得见。在场的人绝大多数都瞪着眼睛望着它,心里感到一种强烈的兴趣、垂涎欲滴的兴趣、渴望而又感伤的兴趣;占少数的十九对夫妇却以亲切、抚爱和物主的眼光定睛望着这份宝贝,而这少数人中的男性的一半则在一遍又一遍地暗自背诵着为答谢会众的喝彩和祝贺而发表的简短的即席致辞,这番话是他们准备马上就要站起来说的。这些先生们之中随时都有某一位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来,悄悄地瞟它一眼,以便帮助记忆。
会场中当然不断地有嘁嘁喳喳的谈话声——这是照例不免的;可是后来牧师柏杰士先生站起来,把手按在那只口袋上的时候,全场肃静到了极点,他简直可以听得见身上的细菌咬啮的声音。他叙述了钱袋的稀奇来历,然后以热情的词句继续说到赫德莱堡因无疵的诚实而获得的那种悠久的应得的声誉,又说到全镇的人对这种声誉所感到的于心无愧的光荣。他说这种声誉是一份无价之宝,它的价值现在更加无可估量地提高了,因为新近这桩事情已经把这种名声传播得很广,以致全美洲的人都把眼光集中到这个村子上来了,而且——他希望、他相信——结果使这个村子的名字成了“不可败坏”的同义字。(掌声)“那么让谁来充当这个贵重的珍宝的监护人呢——全村共同负责吗?不!这个责任是个人的,而不是整个社会的。从今以后,你们诸位个个都要亲自担任它的特殊监护人,各人都要负责不叫它受到任何伤害。请问你们——请问你们每一位——是不是接受这个重托呢?(台下纷纷表示同意)那好极了。还要把这种责任流传给诸位的子子孙孙,世代无穷。今天你们的纯洁是无可指摘的——千万要注意把它永久保持住。今天你们整个社会里没有一个人会受到诱惑去拿别人的钱,不属于自己的。连一个钱也不会摸一摸——千万要保住这种美德。(“一定会这样!一定会这样!”)我不便在这里拿我们自己和别的村子来比较——有些村是对我们心眼儿不大好;他们有他们的作风,我们有我们的作风,我们就心满意足吧。(掌声)我的话完了。朋友们,我手底下放着的,是一位陌生人对我们的品德有力的表扬;由于他的举动,从今以后全世界也会永远知道我们是些什么人。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可是我代表诸位向他表示感谢,并且请大家高声欢呼,表示同意。”
在场会众全体起立,发出雷鸣般的致谢的呼声,经久不息,连会场的墙壁都震动了。然后大家又坐下来,柏杰士先生就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封信。当他拆开信封,从那里面抽出一张纸条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他把这张字条的内容念出来——慢慢地、动听地——听众如醉如痴地凝神静听这个神奇的文件,这上面的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锭黄金:
“我对那位遭难的外乡人说的那句话是这样的:‘你绝对不是一个坏人,快去改过自新吧。”然后他继续说道,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这儿所写出的这句话是否与钱袋里封藏的词句相符合;如果是相符——我看毫无疑问是会符合的——那么这一袋黄金就属于我们的一位同胞,他从今以后就在全国的面前成为使我们这个小镇远近驰名的那种特殊的美德的象征——毕尔逊先生!”
全场的人本来都准备着爆发出风暴似的一阵应有的喝彩声,可是大家没有这样做,反而好像是中风似的发呆,一时简直毫无声息,然后有一阵耳语的浪潮卷过全场——大意是这样:“毕尔逊!哈,算了吧,那未免太难叫人相信了!拿二十块钱给一个陌生人——无论给谁吧——毕尔逊!这只好说给水手们听!”这时候全场又因另一阵惊奇,突然肃静下来了,因为大家发觉毕尔逊执事在会场中的一处站着,谦逊地低着头,同时在另一处,威尔逊律师也在一模一样地站着。大家满怀疑惑地沉默了一阵。
人人都莫名其妙,十九对夫妇显出惊骇和愤慨的神气。
毕尔逊和威尔逊转过脸来,瞪着眼睛互相望着。毕尔逊讥刺地问道:
“威尔逊先生,请问你站起来干什么?”
“因为我有这个权利。也许你不嫌麻烦,可以向大家说明说明你为什么站起来吧?”
“我很愿意,因为那张字条是我写的。”
“这简直是无耻的谎话!我亲自写的呀!”
这下轮到柏杰士目瞪口呆了。他在台上站着,茫然地对着这两位先生,先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似乎是不知如何是好。全场都茫然失措,后来威尔逊律师开口了,他说:
“我请求主席再念念那张字条上签的名字。”
这使主席清醒过来,他大声念出了那个名字:
“约翰·华顿·毕尔逊。”
“怎么样!”毕尔逊大声嚷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居然打算在这儿骗人,你现在准备怎么给我道歉,怎么给在座的诸位受了侮辱的听众道歉?”
“我无歉可道,先生;另一方面,我还要公开地控诉你是从柏杰士先生那儿偷走了我写的那张字条抄了一份,签上你的名字,给它换了。此外你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得到这句对证词;全世界的人,只有我一个掌握着这个措辞的秘密。”
照这样争吵下去,难免不闹成丑恶不堪的局面;人人都很难受地注意到那些速记的记者在那儿拼命地记录;有许多人大声喊着:“主席!主席!秩序!秩序!”柏杰士使劲敲着主席的小木槌说道:
“我们不要忘记应有的礼貌吧。这事情显然是哪儿出了一点差错,可是想必也不过是这样。如果威尔逊先生交过我一封信——我现在想起了,他确实是交过我——我还保存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