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嗓子里也呛进了许多烟。
外头有两个婆子守着,正是一直给她守门的那两个婆子,她们见她冲了出来就伸手要来抓她,却被她狠狠的撞开了。
她都不知道她何时竟有了那么大的力气,生生的把两个壮硕的婆子都给撞开了。
小院子在府邸的最后面,她撞开那两个婆子后又撞翻守着后门的婆子,开了后门就跑出去了。
她不敢再回刘家,也不敢走得太远,她知道,再有两天,公子就能回来了!
她艰苦躲藏了两天,果然等来了公子,可夫人竟也紧随而后的出现了。
夫人严厉呵斥公子,不许他再惦记着她这个卑贱的丫鬟,公子却说要娶她为妻。
她当时真是震惊极了,夫人闻言却是大怒,扬言要打死她这个祸害,还要掐死了七斤,威胁公子如果还敢继续惦记着她,就当没了娘。
他们就像是飘荡在疾风骤浪里的一叶扁舟,茫茫然无措,又无能为力。
她不忍公子被夹在她和夫人之间为难痛苦,跟他说,她想回江南,回白水村。
那是她当时能想到的,她拥有的唯一一条后路,那个在她的记忆中早已经褪了色的故乡。
那天,正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她亲眼看到了公子的名字位列榜首。
会元!
她不知道公子与夫人说了些什么,或是许诺了什么,只知道两日后,他不顾还有一月就要殿试,亲自送她出了京城。
他们一路乘船南下,仅仅八天就到了江南。
他又花了几天时间把她安置妥当,并给她留下了足够她一生无忧的钱财。
临行前,他跟她说,是他无能,说服不了母亲,也保护不好她,是他对不起她。还让她以后都要过得好好的,如果可以,就忘了他。
她想说她一点都不怪他,想跟他说能遇到他是她觉得最幸运的事情,还想告诉他,他在她的心中,永远都是温柔和煦,是极有本事的!
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也只凝聚出一个“好”字。
她送他登船回京,那一日,离殿试还有十三天。
白水村的老里正赶着牛车送他们来,又接她回村,途中问她往后该如何称呼。
她想了想,说:“我姓刘。”
而刘煦登船离开江南,又快马一日,总算是在殿试的前一日匆匆赶回了家中。
他神色平静,似乎丝毫不受影响,次日在大殿之上被当殿钦点为探花郎。
遍游名园,他藏下了最美的那一朵,却再也没能亲手送出去。
他成了满京城最受欢迎的姑爷人选,刘夫人也忙着给他相亲看媳妇,他却日日回家后就抱着儿子逗趣,连与别家小姐相看时都不忘把小儿带上,看得姑娘们脸都绿了,说亲之事自也再没有后续。
次数多了,就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刘探花有个来历不明但却极为疼爱的儿子,近乎无底线无原则的疼爱着。
如此一来,哪个好人家还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刘夫人气怒攻心,却拿这个唯一的儿子毫无办法。
他对她依然是孝顺的,恭敬的,该他做的,他分毫不差,就连她让他去相亲跟姑娘见面,他也每次都乖乖的去了。
丰神俊朗,进退有度,其中不乏有甘愿来当个便宜娘的姑娘,但到最后总莫名的没了后续。
而除此之外,他在她这个母亲的面前再没有说过贴心话,曾经的撒娇弄痴更是再不曾见。甚至,他再没有在她面前笑过,在外头也越发的清冷凉漠了,再不是那个温柔爱笑的少年郎。
刘夫人拿儿子没办法,又不能真的去把孙子给掐死了。
她倒是想,可他护得那么紧,不仅日日带在身边事事亲力亲为,还明言,如果在他不在家里的时候,七斤出了什么事,他就死给她看!
这不正是她当**迫他离开那贱婢的话吗?此时他完完整整的还了回来。
他不能枉顾孝道规矩,为了一个通房逼死生养自己的母亲,他甚至不敢让他的姑娘继续留在府里和京城,就怕他一个没留神,便被不声不响的给害了。
可他已经退让,已经把人远远的送走了,此生都再不能见面了,还要再害死他的儿子吗?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是那么的喜欢他的姑娘,喜欢极了,可他太过无能,护不住她。
从他送她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脸和资格回过头去找她了,但他至少还能护住他们的儿子。
他一路从翰林,到县令,再到知府,然后回京,入六部,升内阁,直至当朝尚书令,世人都唤他一声刘相。
宦海几十年,虽也有起伏,但最终,他也算是位极人臣了。人都说,他狡诈如狐、智多近妖,一张嘴能止敌军的百万兵马,却谁能知晓他在青葱少年时,连最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
几十年来,无数的人想往他身边送女人,但他再没有过别的女人,就乖乖的当一个孝顺儿子,再一心一意的教养七斤长大。
在七斤懂事的时候,他还把往事全部都告诉了他,然后带着儿子偷偷的跑去白水村,躲在暗处看了她好几回。
她脸上那一个被火灼伤的疤,似乎消不去了,但看上去还是那么美,美得他心都痛了。
他觉得他真是个懦夫,被母亲逼着弃了她,现在有了能与母亲抗衡的能力,却仍连看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来看她。
他偷偷的躲在暗处看她,看她在这个平静的小村子里过得安宁,没有任何的风浪能惊着她,忽然就又满足了。
母亲临终前,逼着他在她床前发誓,今生绝不让郑氏入刘家门。
他心中没有半点波澜,乖乖的发了誓,今生若让郑氏入刘家的门,他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反正,他也没打算让她进刘家,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儿,没得玷污了他纯净如莲的瑟瑟。
可是现在,他就快要死了,他忽然有了巨大的勇气,想见她,想见她,就是想见她!
儿子七斤抹着眼泪匆匆的赶去了江南,去接他的母亲。
他撑着最后的那口气不肯吐出来,数着日子的等待她的到来,终于,门外有了动静,他用力的扭转着脖子往外看,看到了一个满脸沟壑,长得特别刻薄和冷肃的老太太。
真是美极了!
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小姑娘,她有着一双格外明媚和漂亮的大眼睛。
他跟七斤说,他不要葬到祖坟里去,他要去白水村,就在他小姑娘屋后的山上,随便挖个坑埋了就成。
他也不稀罕子孙的香火,你们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跪在坟前多烧一些吧。
他觉得以他的能耐,哪怕是当了鬼,也能混出个鬼样,然后他就安心的在下头等着瑟瑟来跟他团聚,再一起转世去投胎。
下一世,他一定要跟他的小姑娘当一对不分离的恩爱夫妻。
七斤的头发也白了,跪在他床前哭得稀里哗啦的,他却没觉得多伤心,反而精神奕奕的出着主意。
他让七斤在他死后弄一副衣冠冢放在刘家的祖坟里,也省得族里那些人来闹腾,烦得很!然后把他的尸身偷偷的送出京城,葬到白水村去。
他觉得,那是个风水宝地!
一个月后,白水村的后山上多了一座坟。
云萝站在这座突然多出来的坟前,看着坟前不过一月不见,原本只是灰白的头发也已经全白的刘阿婆,问了一句:“这是阿公吗?”
刘阿婆愣了下,忽然缓缓的笑了起来,“是啊。”
她这一笑,脸上的皱纹都似舒展了开来,所有的尖酸刻薄相都在瞬间消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雾霾散去,清亮清亮的,美得惊人。
她看看云萝,又回身去轻轻抚摸着墓碑,轻柔得就像是在抚摸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