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徐徐,池塘内荷花绽放,垂落的花苞似豆蔻的少女低头俯身的姿态,优雅而婉约。大片大片的荷叶接连成一片,翠绿如荫,衬得那亭亭玉立的白莲越发娇艳美丽。
端木弘坐在石桌旁,出神的盯着满池的白莲,神色似有几分恍惚。身后伺候的侍女低垂着头默默不语,心中却有些纳闷。自陛下免了王爷的早朝,王爷这几天除了去镇南王府拜访老镇南王以外,就呆在王府里什么都不做,时不时的就发呆。哦,不对,还有一件事,王爷几天前莫名其妙的把后院那些个莺莺燕燕都驱散出王府了。
她们不是从前在大梁时卫亲王府的下人,但也知道这位王爷很是风流。那些个女人也不是从前在大梁时候卫亲王府的姬妾,自从天下大统后,陛下就给赐了王爷一座新府邸。那些个姬妾,都是朝中显贵送来的。王爷平常根本就没有理会,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本来天下划归一统后,陛下就给王爷划分了封地,就是从前的大梁。只是王爷一直没有迁居去自己的封地,反倒是在这京中驻足。不过看样子,应该很快就要走了。
“你们说…”
端木弘突然开口了,似乎在对身后的丫鬟说话,又似乎在喃喃自语。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正莫名其妙,倾耳倾听,却没想到他又低低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两个侍女正待退下,端木弘又开口唤住她们。
“等等。”
他已经转过了身,看着两人,神色有些纠结。
这两个侍女长得都很俏丽,是沈青萱体谅端木弘初来京城恐有不习惯,从宫里精心挑选出来专门伺候他的。一个叫做雪丝,一个叫做雨霜,两人都是聪明的妙人儿,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定然是有心事。雪丝稍微大胆一点,就问:“王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端木弘睨了她一眼,又颇为郁闷的叹了口气。
“你们说,这王府是不是太过清冷了?”他收好折扇,在手中拍打着。“当初在大梁,我就嫌那些个女人整天吵吵闹闹的,烦死了。可这突然都走光了,好像又了无生趣了。”
雪丝和雨霜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敢情她们的主子是寂寞了啊。青丝不由得在心中腹诽,那能怪得了谁?先前朝中那些官员送来了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姬妾,您收是收了,可也没见你去看一眼啊。如今倒好,二话不说就全给赶走了,得罪了一大帮朝臣不说,如今又觉得这王府没人气了。我的爷啊,您这是自作自受啊。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表面上还是恭敬从容的。
雨霜道:“王爷可是有什么想法?”
端木弘瞅了她一眼,笑了。
“还是你聪明。”
雨霜面上没有被表扬的欣喜,而是低着头,等待他的吩咐。
端木弘似乎脸色好了些,重新打开折扇摇晃着。
“本王若是给你们娶个王妃来,你们觉得如何?”
雪丝和雨霜对视一眼,齐齐道:“王爷心安,奴婢自是心悦。”
端木弘心情颇好,又似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再次叹了口气。将折扇放在石桌上,端着茶杯轻啄一口。
“只是可惜,人家好想不太愿意。”他颇为头疼的喃喃自语,“小七不是说她对我情根深种吗?怎么都不愿意见我?”
他说得小声,但足以让两个丫鬟听清楚了。雪丝和雨霜再次对视了一眼,最后由雪丝试探道:“难道王爷已经有意中人了?”
“意中人?”
端木弘怔了怔,一时之间倒是有些错愕和茫然。
“对啊。”
雨霜点头,端木弘为人随和,也没什么脾气。一般情况下只要下人不犯错,他是不会疾言厉色的。而且也没有因为出身高贵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低贱的下人。她们作为近身伺候的,端木弘更是没拿她们当外人,因此久而久之,她们也就少了些拘谨,变得大胆了些。
“王爷您口中说的‘她’,不知是哪位王孙闺秀?”
主子没脾气,但是她们还是要谨守丫鬟的本分,不能太过逾越。
“她…”
端木弘还没说完,雪丝突然一拍手,眉眼熠熠,兴奋道:“奴婢知道了,肯定是镇南王府的小郡主。”
端木弘有些讶异,挑眉笑道:“你整日不出门,怎么就知道了?”
雪丝笑嘻嘻道:“奴婢听说前些日子镇南王府的小郡主病了,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惊动了皇后娘娘,才得以让郡主醒过来。而这几天,王爷您天天往镇南王府里跑,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她露出暧昧的神色,“依奴婢看啊,王爷您去镇南王府拜访老镇南王是假,探美是真吧?”
“雪丝,不可无礼。”
雨霜沉稳些,见她说话这么没大没小的,立即低喝了一声。
雪丝吐了吐舌头,眼神却是亮晶晶的。
端木弘倒是没有斥责,而是笑道:“小丫头很聪明。”
雪丝更加神采奕奕,“这么说奴婢猜对了?王爷您去镇南王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端木弘摇着折扇,摇头叹息道:“可惜那位美人挺有脾气,躲着不见本王。本王便是有心求娶佳人,也无可奈何啊。”
“那有什么难的?”雪丝出着主意,“王爷您是天潢贵胄,身份最贵。您日后的妻子,也必定出自王孙显赫之家。王爷您大概不知道,这镇南王府的小郡主不但是老镇南王的掌上明珠,而且在京还颇有才气啊。”
“哦?”端木弘来了兴致,本来他是想去打听打听凤倾瑶的事迹的,只是才来京城不久,这样那样的事儿给耽搁了,凤倾瑶又病了这么些日子,倒是耽搁了下来,此时便问道:“来,坐下,给本王好好说说。”
“这…”
雪丝和雨霜都有些犹豫,虽然端木弘随和,平时也没什么架子,经常和她们下人也不分主仆你我。但是她们好歹是下人,怎能与主子平起平坐?
端木弘一眼就看穿了她们的顾虑,摆了摆手。
“本王让你们坐你们就坐,怕什么?”
“是。”
两人忙乖巧的坐下来。
“说说。”端木弘收好折扇,很谦虚的向两个丫鬟取经道:“那个小郡主有什么才名?”
“不知王爷可否知道三年前的‘京都七绝’?”这次开口的是雨霜。
当年‘京都七绝’名满大昭,端木弘隐隐听说过,却不是很了解。毕竟彼时大昭保守,几个闺阁小姐,即便是才气动惊华。那些酸儒书生和腐朽的老大臣,终究觉得女子妇德为重,不宜才气过高。是以京都七绝的名声,具体来说也只在京城流传得比较响而已。而且这几年发生的事太多了,昔日的京都七绝都死了三个,而京城发生的事却一件比一件新鲜,早就盖过了当年不过一群未曾出嫁的豆蔻女子不足以那些老学究赞同并未推广的美名了。
“难不成,这小郡主也是七绝之一?”
“正是。”
雪丝显得有些兴奋,“说道这七绝啊,就要说起咱们的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可是当年的七绝之首呢,又才貌双全。哎对了,当年这七绝的始源地,就是在镇南王府。”
“对。”雨霜脸上也露出笑容,“镇南王府的小郡主也是其中之一,据说郡主的琴声悦耳动听,连皇后娘娘听了都夸赞余音缭绕,三日不绝呢。”
“是吗?”
端木弘想起那晚轩辕逸亲自到西戎贺喜沈青萱诞下龙凤胎,王清羽一曲琴音,让她情不自禁的出口提起凤倾瑶。他的这个妹妹,他自然是了解的。平时看着温和随意,实际上眼光极高。若是能得她的肯定,那定然非同寻常。
“当然了。”
雪丝又接过话,“不过这郡主生性喜静,据说又向来性子仁善单纯,不爱出门,好多人都对她印象不深。倒是咱们皇后娘娘,早年在大昭的时候,待郡主亲如姐妹呢。后来…”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皇宫里的事,不是她们这些丫鬟可以随意置喙的。端木弘却已经明白,那个时候沈青萱还是秋明月,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妃。后来被逼无奈去了大昭,自顾不暇,哪里还会与这个小郡主有什么联系?
他用折扇瞧着头,道:“你们说,她为什么不见本王?”
雨霜笑道:“王爷,郡主是大家闺秀,自然是不能见外男的。况且如今郡主正在病中,也不好见您。”她顿了顿,又试探道:“要不然您等过几天郡主好了再说?或者您若是真的对郡主有意,大可以进宫请皇上下旨赐婚嘛。您是皇后娘娘的兄长,郡主又和皇后娘娘情同姐妹。你二人喜结连理,皇后娘娘定然是乐见其成的。”
端木弘笑了笑,没有说话。要娶凤倾瑶其实也很简单,但是如果那丫头不同意的话,老镇南王只怕是会进宫跪求收回圣旨。到时候他下不来台倒是小事,伤了那小丫头的话,小七不把他给活剥了才怪。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本王再想想。”
“是。”
雪丝和雨霜默默的退了下去。
端木弘以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想起这两日他去镇南王府,有意无意询问过凤倾瑶的病情。老镇南王是个人精,很快就看出了他的来意。倒是没有刻意刁难,但就是不让他去看凤倾瑶。就连他以小七的名义带着一大堆补品说要去探病,结果那小丫头脾气倒是硬,连让他踏入她院子的机会都不给,直接以男女收受不清为由把他给打发了。
虽然以前大昭民风是挺保守的,但他是以君命的名义去的,就算不能见到她本人,隔着屏风总该可以吧。想不到那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心性倒是极为刚硬固执。要是换了一般的闺秀千金,得到他主动青睐,只怕早就喜上眉梢盛装打扮殷切等待了。更别说对他心存爱慕的那些女人,更是日日盼着爬上他的床才好。
凤倾瑶,这丫头秉性纯善,单纯却又刚硬。不似一般闺秀那般虚荣和肤浅,自尊自爱,恪守清白节操,而且还是一个骄傲的女子。
若说最开始对她只是一时兴趣和怜惜,那么现在他倒真对她有几分欣赏和心动了。
只是若贸然求了赐婚圣旨,就怕那丫头会恨他。
该怎么办呢?
端木弘站起来,颇有些烦躁。想要进宫求个主意,但是想想小七如今怀着身子,需要静养。这些个事儿,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为好。再说他一个大男人,若是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手,也太没面子了。
对了,以前小七说过什么话来着?
哦,烈女怕缠郎。
嗯,就这么办。
她不见他是吗?那他去见她不就得了?
打定主意,端木弘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诈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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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空,寂静的房间却燃着灯火,窗纸上映出影影绰绰的窈窕丽影。身影单薄瘦弱,似有几分病态,又生出几分孤寂落寞来,让人看了忍不住怜惜心疼。
“小姐。”
绿竹拿着披风走上来,“你正在病重,莫要吹了风感染寒气,夜了,早些休息吧。”
凤倾瑶有些郁郁寡欢,“我睡不着。”
她拢了拢衣襟,抬头看天上星辰月色,神态又显出几分惆怅。
“绿竹。”
“嗯?”
凤倾瑶咬了咬唇,终是低声问:“这几天卫亲王天天来吗?”
“是的小姐。”绿竹点头,“皇后娘娘担心郡主,如今又身怀六甲不宜出宫,便托卫亲王前来探视小姐的病情。”绿竹说到这儿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才试探道:“小姐,你为什么不见卫亲王呢?奴婢觉得,卫亲王对你很是关心,每天都带着很多上好的补品来看你。”
凤倾瑶抿着唇不说话,眼神里却有无限的落寞和哀伤。
“小姐。”绿竹毕竟跟着她久了,对她的心思多少也能猜测出几分,于是斟酌道:“你是不是对卫亲王…”
“不是。”
还未说完,凤倾瑶立即否决,语气有些急切,倒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没有,我没有对他有什么想…”
刚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眼见绿竹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后又似明白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更是心烦气躁又羞涩尴尬,脸颊蓦的升起两团红晕。怕绿竹看出来,立即将头转过窗口。这一转头,就对上一张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笑脸。
“没有什么?”
那人手执白玉扇,一脸的慵懒和风流,青衣缓带玉冠华发,眉眼五官均是精致得似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站在月下,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凤倾瑶先是一吓,而后又是一呆,然后就听绿竹惊呼。
“卫亲王,你——”
她蓦然回神,而后就见端木弘轻轻笑着,手指凌空一点,绿竹立即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绿竹。”
凤倾瑶一惊,连忙蹲下来摇着她轻声呼唤。
“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放心,她没事。”端木弘已经飘了进来,“我只是点了她的昏睡穴,天亮她就会自动醒来。”
凤倾瑶回头看着他,见到他突如其来时的喜悦和震惊早已经被疑问和不解代替。她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唤起他人进来,更没有因有男子闯入自己的闺房而愤怒惊怕。而是冷着一张脸,淡淡的睨着他。
“王爷出身皇家,身份尊贵,自是学习礼教礼法的,怎的今日却做这翻窗之事?传出去不怕被人误会为盗贼吗?”
端木弘怔了怔,没想到这看起来柔弱单纯的小丫头竟然也会用犀利凌厉的语气跟他说话。他笑了笑,对她伸出手去。
“你打算就这么跟我说话?起来吧。”
凤倾瑶看了那只手一眼,洁白如雪,根根手指袖长,纹理清晰可见,没有任何的茧或者伤口,莹润如玉。
她撇开头,默默的站了起来,并且退开了几步。
“王爷夜闯小女子闺房,是为何事?”
端木弘看着她后退的动作,微微蹙了蹙眉,没有半点尴尬的收回手,扬眉道:“当然是看郡主你啊。怎么说你也是小七的好姐妹,她如今怀着身孕不便来看你,托付本王代责,那本王自然不能辜负了她的信任才是。”
凤倾瑶又后退了两步,“皇后娘娘关切倾瑶,倾瑶铭记于心。只是王爷虽然身负皇命,但也应该知道男女之防。倾瑶听说王爷日日都来探访,心中十分感激。但这于夜中私闯女儿闺阁之事,还望王爷莫要再续。若是被传了出去,对王爷和对小女子的名声都不好。”
看她明明心底紧张惊惶,却故作端庄镇定的模样,端木弘觉得有趣极了,突然便升起了几分调戏之意。他身影一闪,凤倾瑶一惊之下就要后退,却被他率先揽住了腰扣在怀里。
“你——”
凤倾瑶抬头瞪着他,正好对上他垂下来看他的眼神。那眼睛似冰雪初凝,似玉山横黛,流转着醉人的芬芳与风流,似要忘尽她的灵魂,看透前世今生。
脸颊腾的升起火红的云,心跳也开始不规律的跳动起来,再不能维持方才的镇定,结结巴巴道:“放…放开我…”她伸手去推,却被他抓住了手。
“名声不好?”
他一挑眉,眼角斜斜流泻春光满地,侍女台上烛光摇曳,照得他眼底清光隐隐,似笑又似温柔如涟漪的水泽。
“你很介意这个?”
手被他握在掌心,扯不出来,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又喷在她脸上,熏得她连耳根子都红了。长这么大,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接触。哪怕是那夜在皇宫小亭,她受惊差点坠湖,他救了她将她抱在怀里,也没有这般的紧密。本来就穿得极为单薄的她,隔着衣衫,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灼热的温度,这让她更是脸颊火烧如苹果。
“当…当然介意。”她呼吸有些急促,努力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任何女子都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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