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两,十锭就是一百两,银子底下是萧家的记号,“为了这一百两,我有违医德不说,还险些丧命!幸好,我装死逃了出来,那个婢女就是察觉出不对劲,才被灭口的。”
风挽裳怔怔地松手,后退一步,整个脑袋都在发麻。
你那喜脉是我行医多年见过最稳的一个了……
那个婢女就是察觉出不对劲,才被灭口的……
灭口……
[夫人……不……]
那是皎月最后的话,那个‘不’字在梦里无限放大,那个‘不’字之后是她受了重创的呻吟,之后就是刀光剑影,一场乱战。
所以,那个‘不’字,是想告诉她,不要喝药,不要流掉孩子?
因为,孩子原本就好好的?
她以为的很乖,是真的很乖?孩子那么顽强地在她的肚子里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孩子,却因为她太大意,别人说是死胎就真的信了。
如果,她没有只顾悲伤。
如果,她再坚持一些,坚持到皎月回来,皎月也不会死,孩子也还好好的。
如果,当时她对萧璟棠像之前一样抱着防备的心,没有因为他为救自己残了双腿不再怀疑他,她应该会想到种种的可疑之处。
譬如,皎月才出门去叫大夫,大夫就已经进来了,和萧璟棠一起。
她为何要这么蠢!
为何当时没有一点点怀疑!就这样蠢到把肚子里顽强活着的孩子流掉。
大夫扭曲事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真的亲自流掉自己的孩子!
“一百两……九千岁要留的孩子,只值一百两吗?”
坐在圈椅上的顾玦倏地飞身一闪,伸手将地上的大夫拎了起来,红着双眼拎起他的衣襟,强大的内力将他一点点提起,内力汇聚成一股狂风,将四周的东西都吹得东倒西歪,吹得人睁不开眼。
狂风汇聚,席卷起男子的墨发,衣袍猎猎作响,像是站在地狱顶端,要毁灭人间的邪魔。
然后,他将那个大夫狠狠摔了出去,侧身,再一掌补出去。
大夫笔直地从厅里飞出,撞在设于前院的奇石上,砰的一声巨响,将奇石撞裂,砰然落地。
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鲜血,就咽气了。
那么远的距离,却还能把奇石撞碎,可见那一掌是用足了内力,毫不留情的,哪还有得命活。
厅里,狂风过后,已是一片狼藉。
风挽裳还瘫坐在地上,表情木然、眼神空洞,完全不敢相信,真相竟是如此肮脏。
眼前笼罩上一个黑影,她僵硬地抬头,完全不意外会看到满脸阴霾、双目猩红的他。
他没有蹲下身,只是那般冷冷俯视着她,心灰意冷,“爷不想去信,为你找尽理由,可是,结果呢?你倒是让爷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即使已经那样了,即使心里也相信她因为那个男人为她付出的一切,回心转意了,却还是担心会误会她,所以,疯了地去找遍天都里里外外的大夫,只为证明,那真的是意外!
她不是故意保护不好他们的孩子!
可是,真相却远比原来该相信的,还要残忍、可笑。
怕被追杀,逃不掉,所以选择放弃他们的孩子?
在那个男人和他们的孩子之间,那个她曾经扬言不惜一切要保住的孩子,她最终,选择放弃!
“爷的孩子没能自己亲自保护,失去了也不能怨谁。”他闭了闭眼,很平静地说。
那般冷静,痛到极致的冷静。
她宁可他对她施暴,宁可他像那次吸食了乌香的时候发泄心中的情绪,或者,像刚刚对待那个大夫一样,把她扔出去也好。
这样麻木冷静的他,让她看着,好痛,好痛。
他说,不怨谁,却是恨他自己。
不怨谁,也是连怨她、恨她都不屑了,她连让他恨,都不配。
她痛得跪上前抱住他的腰,泣不成声。
“松手!”他没有拉开她,只是极为冷漠地看着她,命令。
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不,比陌生人都不如。
至少,陌生人,他还会有兴致逗上一逗。
是谁曾埋怨,她还要多久才学会主动靠近他的?
而今,她主动了,这般不知羞耻地缠抱着他,他却已经不稀罕了。
她摇头,不愿放,害怕这一放,就是永远。
但是,冷冷地,他朝外唤,“霍靖!”
霍靖进来,从没想过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很震撼,也叫人心痛不已。
那么端庄恬静的夫人此时跪在地上,抱着爷的腰,昂首,满脸泪水地看着爷。
无奈的,他上前拉开她,“夫人,地上凉。”
霍靖走过来的时候,风挽裳已经怔怔地松了手,被他的冷漠吓到。
他不看她一眼,决然地转身,丢下一样东西。
她低下头,咬着唇,兀自舔伤。
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无论如何,是她的愚蠢才失去了孩子。
在那么不堪的真相面前,她曾经不惜一切也要保住孩子的行为都成了笑话。
尤其,还特地去跟沈离醉说,等生下孩子再拿心头血救子冉,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孩子没了,子冉死了。
她,也彻底失去他了。
霍靖弯腰捡起地上的荷包,悲伤地叹气,“夫人,其实,这个荷包在琅琊族里叫子孙荷包,是琅琊族里的一个习俗,是大婚第二日,给长辈敬茶后,婆婆亲授的。那是当年惨遭屠杀时,族长夫人临死前交给爷的唯一遗物,也许,后来被爷理解为族长夫人是要他重建琅琊族,把琅琊族延续下去。所以,爷这些年来一直带在身上,一刻都不敢忘自己肩上的重任。”
霍靖说完,把荷包放到她手里,转身,摇头叹息地走了。
风挽裳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荷包,两行清泪滑落。
荷包不是旧的那个,而是她照着那个绣的那一个,上边已经被撕成两半。
霍靖的话回荡在耳畔。
这个荷包,是开枝散叶的意思,他却亲手撕毁了丢回给她。
可见,他对她有多失望,有多心寒。
是啊,她连他们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外面灿烂的阳光照进来,却照不走她心里的寒冷。
原以为,她至少遭受的是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的痛,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丑陋。
露出一抹绝望的轻笑,她紧捏着那个荷包走出前厅,失魂落魄地绕过前庭,茫茫然地往前走,走过回廊花径,走过亭台楼阁,一直走,一直走……
萧璟棠说是刚好去拜祭他的奶奶,所以才那么恰巧地救了她。
现在想想,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救她的黑衣人离开后,钟子骞就出现了。
然后跳河逃生,逃到渔村,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
只是,皎月发现了可疑,赶回来告诉她,所以被灭口。
这一切的一切不是被钟子骞,而是萧璟棠!
皎月当时手指甲里都是凶手的衣屑,现在仔细想想,当日,萧璟棠穿的就是那样深蓝色的衣物!
现在想来,真的漏洞百出!
钟子骞怎么可能忌讳他是驸马而不杀他,却反而敢将他的腿毁得彻底?
既然还忌惮他是驸马的身份,就不怕他活着回天都找他报仇吗?
太矛盾了!
而且,那日,钟子骞要杀幽府,萧璟棠赶来救人的时候,钟子骞死得太快,太猝不及防。
他临死前,一直指着萧璟棠,眼里写满了震惊!
所以,这一切,都是萧璟棠背后主使的!
到底,她犯了怎样的蠢?
她不懂,萧璟棠为何要这样对她?
这是对她杀死他奶奶的报复吗?
那日,萧璟棠被压在树下的时候,皎月想只带她离开的,但是拗不过她,只好留下来帮忙救人。
可是,皎月最后却是被自己所救之人杀了!
如果,当时她听皎月的,如果她无情一点,狠心一点,不理当时的萧璟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皎月真的是被她害死的!
就连孩子也是她的愚蠢,她的无知才失去的!
一点儿也不怪他不能原谅她。
如果,她的死能够偿还他的痛,他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在花园里拾掇的仆人看到风挽裳正一点点,一点点靠近湖边,一颗颗心不由得高高提起。
从她出现他们就已经注意她了,仿佛毫无意识地走,漫无目的地走,很叫人担心。
“夫人不会想不开吧?”
“听说,爷好像因为夫人拿掉肚子里那个孩子勃然大怒。”
“夫人也是,爷都说要留下那个孩子了,干嘛又拿掉。”
“诶呀!夫人越走越近了,快去禀报总管!”
有人赶紧咚咚咚地跑去禀报。
……
杨柳依依,绿草幽幽。
那抹失魂落魄的身影总算在湖边上停下脚步,再往前一步就是直接跳入湖里了。
风挽裳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好累,她真的好累。
她低头看着倒映在水里的自己,这么憔悴懦弱的脸,是她吗?
风挽裳,瞧你把自己活成什么样了?
就连唯一一个用心宠过你的男人,你都让他失望、痛心。
不是老天不厚爱你,是你配不上别人的好。
“夫人,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一听到禀报,霍靖脸色丕变,火急火燎地赶来阻止,当看到那抹素影就站在湖边上时,整颗心都要吓坏了。
但是,原以为想不开的女子却是回眸一笑,“我没有想不开,倒是想通了好多,想明白了好多。”
是有过那么一刹那的念头的,因为愧对皎月的死,因为愧对死去的孩子,最对不起的是他,更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可是,她凭什么要?
这一切非她所能选择,一切都是有人精心策划的。
她死了,对所有人就有了交代了吗?
没有!
尤其,便宜了那个让她痛失孩子的人!
所以,她要活!
活着还那个被自己的善良愚蠢害死的孩子,和因她惨死的皎月一个公道!
那抹笑容让霍靖怔住,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像浴火重生般,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