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下水声从耳边响起,踹急的水流从人身边划过,水层似是被缓缓拨开,那轻轻的震动声好像在人心底里弹起似的,没来由地令苏安泠全身的感官都僵硬起来。
“阿泠。”
低哑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的庆幸,属于男子的气息传递过来,温暖的,可靠的,令人安心不已。
随着声音,身后忽然环过来个温暖的怀抱,冰冷的雨水中,那高大的身影挡住所有的雨水,她的身子被牵扯过去,整个人都被强行压在对方的怀里。
靳斯宸看着怀中满脸创伤的女生,心中阵阵地泛起疼痛,轻轻地抬起手在那道道疤痕上抚摸过,好像是将怀中人儿给吓到般,她忍不住惊吓地想挣脱,但人却被他死死地环在臂弯中。
女生低下头,借助微弱的光线,可以见到她满是泪水的眼眶,湿哒哒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身上,全身都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宛若被吓到的小白兔,不敢挣扎却又格外的可怜。
“没事了。”温柔地声音缓缓传递在女生心底,靳斯宸的手轻轻点着那些狰狞的伤疤,那双向来冷清而幽深的眼眸里,不知何时泛起浅浅波澜,似是笼罩了层水润的光芒,顿时柔和而温暖。
在脸庞流连的手有些凉,但却格外的怜惜温柔,一直都不敢去看靳斯宸的苏安泠,忽然缓缓地抬起头,有些紧张地往上方看过去,一眼便看到男子那熟悉的俊朗脸庞,棱角分明的刚毅轮廓此刻却软了下来,目光对视间好似猛然见到男子眸底的深邃和疼爱,苏安泠的心好像一点点地就那么陷了下去,由伪装支撑起来的坚强假象在那一刻,被击溃地无影无踪。
“殿下……”
委屈和伤心好像在这刻猛地爆发,随着呼唤出对方的名字,苏安泠终于忍不住埋在男子怀里大声哭泣起来。
悲伤而绝望,绝望而凄凉。
那毫不掩饰的哭泣,将堆积起来的负面情绪在一起爆发。
在掉落山崖时的恐惧,在见到自己被毁容时的恐慌,在意识到还要面临公众时的烦闷,在想到不知如何面对靳斯宸时的伤心……
她早已被太多太多的情绪给淹没,若不是为了走出这个地方,为了不给即墨弈和尘子封拖后腿,为了自己脸伤治好的那一点点希望,她怎么能够坚持,坚持,那么久那么久。
可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越心慌,心慌到最后只能逼着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就连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去找即墨弈画他们走过的地图,连闭眼休息一秒都做不到。每每熬夜到不知不觉中睡着的时候,她总是在不知时辰的半夜惊醒,睁眼看着黑漆漆的树叶,感受着潮湿阴冷的空气,眼睛干干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为好。
时间仿若静止了般。
溪水中的相拥的两人,随着火把的灯光熄灭,全部隐入了黑暗中,这寂静的森林中,只能听到苏安泠那委屈的哭声,声音并不算大,但听到人耳里的时候,却不由得引起无尽的心疼和怜惜。
即墨弈负手站在岸边,冷风掠起他的发丝,纵使在这样的雨水中他好像也没有被淋湿的迹象,面无表情的脸色在黑暗中似乎和缓了许多,那双冰冷漆黑的双眼看向溪水中的两人,但大多注意力都在苏安泠的身上。
他不认识靳斯宸,但从苏安泠的反应来看就知道那是苏安泠最为信任的人。苏安泠这些天来从未表现过任何的异样情绪,可在见到那位男子的时候,所有的情绪却赫然爆发,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伤心,不再可以地掩盖自己心中的情绪,仿佛连心都可以直白地拿出来给对方看。
不过,即墨弈沉静的眼眸里却难得的多了几分满意之色。这是让他最头疼的小女生,无论是小时候的莽撞,还是长大后遇见时撞见的种种危机,仿佛所有的磨难都是冲着她去的。可他不能永远护着她,有能够对她好的人,他自是放心。
而旁边的尘子封,脸上的表情却与之截然相反,他面色阴沉地看着在水中相拥的两人,眸色变得愈发的危险阴沉,好似被黑暗给撕扯淹没。
时间悄悄流逝,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听着那伤心的哭泣,宛若动物的悲鸣,在场几乎没有人的心情是轻松的。
就连后来赶到的谢隐树,出去刹那间见到即墨弈的惊讶和欣喜,就只有静静地站在旁边,平静而严肃,连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
那个晚上,待到苏安泠的情绪真正地稳定下去后,靳斯宸趁着雨小拨通了外界的电话,不过半个小时直升机就在小溪上方的盘旋,将根绳子放了下来,将这些在野外生存了好几日的人,终于带回了人间。
而哭累了就趴在靳斯宸怀中睡着了的苏安泠,却对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只是紧紧地抓住靳斯宸的衣服,就算处于睡梦中也不肯松开半分,那半边安好的面容,浮现出几分劫难过后的安心,好似抓到块可以由她停歇的净土,没有纷扰和嘈杂,任由她安然处之。
这架直升机,从将他们接上来那刻起,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人为声响,就连飞行员都像是感受到了这种严肃死寂的气氛,紧张地只能专注地去开自己的直升机,甚至连头都不敢偏移半分。
也就是那个晚上,他们还活着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砚台村,半夜得知消息的秦耿和路云筠他们,都是半夜爬起来聚集在一起庆贺的,但剧组那么多的人,而且分散在砚台村的各个角落,只要有任何的动静,就会将人给惊醒。
可被惊醒的村民们,并没有为此而埋怨半分,反而皆是露出庆幸而惊奇的情绪,纷纷奔走相告,一户敲响另一户的家门,这场灾难性的洪水中,苏安泠即墨弈等人还存活的消息好像成了他们唯一的好消息,一时间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在为这个奇迹惊叹,而同样,这个绝对无可想象的奇迹,也隐隐约约地给予了他们另一种信念。
每年到这个季节,砚台村涨起的洪水都会带走村内的几条人命,而且还会淹没不少的庄稼,他们无能为力,但每每这个时期都会成为他们这一年最为揪心而低落的时期。如今这样绝对的生存奇迹,好像一种正能量正在以极快地速度传播着,不过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全村所有的人都全部知晓,而每个听到消息的人,整个晚上都没有任何的睡意。
方雅是被议论声给吵醒的,虽然家里占地面积很大,但她住的地方比较靠近客厅,隐隐约约的可以听到什么,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便直接朝客厅的方向走了过去,直到听到那些细碎但明确的声音,她才顿时惊得睡意全无,嗒嗒嗒地就踩着拖鞋跑了过去。
“诗诗姐姐,安安姐姐没事了吗?”来到客厅大门前,方雅半个身子都被门槛给挡住,她只能费力地探出脑袋,有些稚嫩的声音清脆地飘了过来,打断了围坐在一起的那群人的议论。
“她没事了,”牧诗婉看到方雅的时候微微一愣,然后才起身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后用手搭理了下她那乱糟糟的头发,问道,“是我们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吗?”
方雅想了下,然后摇了摇头,转而又问道,“那,诗诗姐姐,我爸爸妈妈呢,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她清脆的声音刚刚落地,整个客厅里的声音就瞬间消失,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方雅的这个问题。
自从这场大雨刚刚开始,方家的那两位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不过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都是整个村子里的人在森林里找完苏安泠他们出来之后了。后来也有村民怕他们遇到危险,组织了几个人去村子附近找了几圈,但却没有任何的消息,直到有人说他们以前见到过那两位冒着大雨去看自己的田地后,才有人往那边想,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被彻底淹没的田地……
如果最开始还有人怀有几分希望的话,那现在已经快四天了,肯定没有任何人傻到认为那两人还活着。而且,那么大的洪水,加上没有任何的食物,他们就算没有被当场淹死,也会被饿死了。
但如今面对单纯地询问自己父母情况的方雅,还真的没有任何人敢跟她说出这百分之九十的猜测。
不过也很合理,没有见到尸体就不能确定他们已经死了,顶多就算个失踪,现在就告诉这孩子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肯定说不过去。
牧诗婉摸着方雅那头干燥的头发,眉头轻轻地皱了皱,她倒是觉得方雅没有那两个无良的父母是件好事,这孩子从小时候到现在,可不知道遭遇了多少的虐待。而她也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情怀,于她来说,那两个人渣不继续作孽了就算是为这个世界造福了。
“如果说,”牧诗婉的声音忽地低了几分,她拉了拉方雅的衣领,语气中夹杂着试探的味道,“我是说如果,你爸妈回不来了,你怎么办?”
“我……”方雅张了张口,脸色变得有些迟疑起来,她眨巴着眼睛,好像是在确认这话语中的可信性,但又无法确定,转而便只能仔细地思考牧诗婉的话来,她微微地低下头,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那我,是不是成孤儿了?”
她现在并不能完全地理解所谓的“孤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家里人都没有送她去上学,只是以前哥哥教过她几个字,隔壁家的叔叔偶尔也会跟她讲故事,她顺带认识些字。但是,她常常会从她妈妈那里提起这个词,每次她妈妈打她的时候,她都骂“你要是不好好听话,我们就不管你了,让人出去当个孤儿”,有时候听多了,隐隐约约也会去猜测这个词的意思。
大概,没了父母,那就是孤儿吧。
方雅有些不确定,但她张口去问的那刹那,大大的眼睛就湿漉漉的,泪水聚集在眼眶中,却没有流出来。
牧诗婉瞧得她这模样,面色倒是出奇的淡定。有些事情总归是要经历的,把小孩儿弄哭确实算不得多么出彩的事情,但总不能瞒着不说,最起码,也得给她打针预防针。
旁边有人见她将话说的这么直白,倒是有些看不过去,但没等他们上去救场,刚刚大病初愈的路云筠就忽然起身走向她们,冷冷淡淡地飘过去声肯定的回答,“嗯。”
呃……
旁边的看客们都冷不防地互相看了几眼,这这,这有她们这么说话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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