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敌。城头箭雨纷纷,城下北元骑兵的攻势为止一滞。
双方打老了交道,连对方身上有没有虱子都一清二楚。
北元骑兵的目的不是打下卫城,仅凭这点骑兵压根办不到。没来及躲进城内的人丁,牲畜和田中早熟的作物,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有散布在开平卫东西两侧的瞭望墩台,那里的边军是肯定来不及撤回城内的,附近也没有砖石建造的边堡给他们充作防御。
每次鞑子犯边,这些边军几乎都是弃子。可他们仍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凭借着手中的武器,凭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势,拼着以命换命,也不让鞑子再进一步。
为国而死,是他们一生的终点。
城墙上的明军能清楚看到最近的瞭望墩台上在发生些什么,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赤红着双眼,用手中的长弓,劲弩,用声嘶力竭的吼声为同袍送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戈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汉家儿郎的战歌,流淌在大漠边塞,回响在华夏千百年的历史之中。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在汇聚成声音的刹那,都承载着士兵的血肉与灵魂。
孟清和突然不再恐惧,他放下拉不开的长弓,颤抖着重新抓起腰刀,单手握不住,便用双手,咬紧牙关,踉跄两步,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淌。
没人再笑话他,也没人再拿他打趣。
此时此刻,一切的算计和心思都离他远去,被苍凉和血腥包裹,仿佛灵魂也变得沉默。
两尊洪武二十一年铸造的铜炮被推了出来,炮口对着的不是正面的战场,而是即将被北元骑兵攻下的一处瞭望墩台。
号角声再次响起,却不是对面来犯的敌人,而是城中。
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两队明军骑兵纵马而出,为首两人均是一身山文甲,手持长刀,一马当先,明军骑兵如两支锋利的长矛,狠狠凿入北元的骑兵之中。
突来的冲击,让进攻的北元骑兵起了一阵混乱。
此时,另有一队骑兵从开平左屯卫方向驰援而来,远处掀起的滚滚沙尘,彻底使攻守易位。
身处战场中的北元骑兵,只知道有两三股敌人不断切割着己方的队伍,城头的明军却能清楚看到,闯进北元骑兵阵中满打满算不过三四百人。
冲杀在首的一人,正是被开平卫指挥使徐忠和西城卫郑千户视为烫手山芋的沈瑄。
将军策马,长刀渴血,毙敌于马下。
铠甲和马身均已被献血染红,每一次挥刀,都能带起一片血雨。
只一人,便如杀神,
刀光交错间,身着朱红鸳鸯战袄的明军步卒也集结而出,铜制火铳,长矛,铁镗,腰刀,组成了明军战阵。
孟清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城头,又是怎么上了战场,他只是本能的效仿另一名边军的动作,立于阵中,举起腰刀。
“杀!”
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手中染血,对上那双凶狠却一点一点变得黯淡的双眼时,一切的感觉都已经麻木。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力,马总旗的吼声响起,“你这酸丁,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孟清和这才发现,自己险险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不及道谢,一个北元骑兵已然挥刀向马总旗斩下。
他想要扑过去,哪怕能拦一下,哪怕像之前一样把马总旗推开……
刀锋划开血肉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一切都好似慢动作一般。
孟清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马总旗如山岳崩倒,缓缓的,一点点的,倒在地上。
鲜红的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他身上的战袄,也染红了孟清和的双眼。
仇恨,愤怒,杀意!
在今天之前,他们甚至还是陌生人!
马总旗倒下,北元骑兵却并未停手,孟清和眼睁睁的看着到马刀挥落,手上突然有了力气,弯腰抓起一支长矛,狠狠的朝着北元骑兵的腰腹部扎了过去。
若他还能活下去,肯定会觉得这种举动奇傻无比。
但是现在,他只想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因为他是人,一个大明军人!
而这里,是战场。
矛尖刺--穿了敌人的侧腹,头顶的长刀却没有落下。
孟清和抬头,只看到北元骑兵滚落的人头和纵马驰过的武将。
马上之人如刀锋,似剑戟,像撕开边塞的冷风,扬起一片兵戈之意。
看不清面孔,只有那双冷锐的眸子和一身的血腥与煞气。
背后陡然升起一片寒意,一瞬间,孟清和竟然觉得,眼前这名大明武将比之前要取他性命的鞑子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