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溜的,刘栋没吱声。
回过味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只是因为认识秦绝,就有这么多妹子上赶着搭话聊天,这事其实挺拉仇恨的。
“你有毛病啊!”学姐被怼炸了,“我追不追星、追哪个星怪你屁事!再说那可是秦绝!你知道秦绝有多厉害吗?为国争光!龙洲三十年以来第一个国际影帝!还有他金兰奖——”
“哎呀得了得了得了。”学长被吵得五官皱成一团,“你先把东西搬了行不行,那边等着用呢。”
“哼!”学姐翻了个白眼,“你就嫉妒吧你,看人家长那么帅还那么有实力,心里不舒服了吧?”
说完,梗着脖子从小推车上拎起两大包东西往前走,留给两人一个气势汹汹的背影。
学长对着那个背影撇了撇嘴。
“神经病。”他叽叽咕咕,“果然一沾上饭圈就会变脑残。”
又转向刘栋:“你等着吧,回头肯定上喵影音‘哎呀家人们谁懂啊,今天学校里一个男的嫉妒我爱豆~~~’……嘁,有病。喜欢个小白脸给她闹麻了。”
刘栋呵呵干笑,没出声,低头搬东西假装自己很忙。
实话说,他觉得两边都有点那什么。
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秦哥的新粉丝都像那个学姐一样……想想是挺糟心的。
刘栋神情复杂。
他不追星,也不了解学长嘴里阴阳怪气的“饭圈”,但他接触过秦绝,放假回家帮忙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些过来打卡“秦绝同款农家乐”的可爱姑娘,她们人都很好。
感觉跟现在看到的是两个世界。
“唉。”刘栋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这就是人红是非多吧。
同一时间,某学校宿舍。
“啊啊啊啊我感觉自己之前都白活了!竟然现在才入坑秦绝!!”
一阵悲鸣,随后是一阵花痴的自语,“呜呜他怎么偷偷背着我变得这么帅,跟《囚笼》那会儿完全不一样了。果然红能养人……哎呀好好看……”
“你看看你,被迷晕了都。”室友嬉笑着揶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你快看这张,哇这张实在太绝了——”
“嗯嗯?我去,真的好帅!”
“是吧是吧!我觉得就是玩梗的人太多,把妆造的效果都给冲淡了,他金兰奖这套look从头到脚都好牛啤,光是生图就直接秒了!”
“确实好看,嘻,我也要去点个关注。”
吵吵闹闹的聊天声仿佛永不停歇,一旁的纪兰泽愈发沉默,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兰泽兰泽,你看这个,哎呀你看嘛!”不多时,室友分享的心无处安放,冲过来把手机怼到纪兰泽面前。
“看!是不是特别帅!帅到打破次元壁!”
“……嗯。”纪兰泽一如既往,一脸社恐相,慢吞吞地应声。
“是吧,超级帅对不对!”
室友得到了回应,更加起劲,仿佛自己有了男朋友就见不得别人单身一样,极力鼓动着纪兰泽加入她们的吹秦绝阵营。
“你也来入坑嘛,入坑秦绝真的不亏!”室友回忆了一下接着道,“反正你平时也看直播!秦绝也直播的!”
“呃……不了吧。”被按头安利的纪兰泽尴尬地笑了笑,“我看的是虚拟主播,真人还是算了。”
“哎呀,那些虚拟主播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脸很普所以才要靠什么二次元什么皮套,哪有真人养眼啊!”
纪兰泽扯了扯嘴角。
“我觉得挺好的。”
她声音很低,比起反驳更像自言自语,但这样微弱的音量还是被室友捕捉到了。
“嗨呀你品味不要这么低嘛!来我跟你说,这个秦绝啊,他——”
“喜欢真人就是品味高了?”纪兰泽小声嘀咕。
室友耳朵尖,听到这话像是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冷水,立刻带着满脸被扫兴的愠怒大声反驳:
“你懂什么,我喜欢的可是秦绝!”
“二十岁的影帝!!国际影帝!!!”
他影帝跟你有什么关系……
纪兰泽垂眼不语。
什么时候我喜欢的明星比你喜欢的明星厉害,就等于我比你厉害了?
又不是家长养孩子。
可话说回来,家长拿孩子的成绩攀比,也很讨厌。
“比来比去”这种行为本身就很讨厌。
退一万步,要比,干嘛不比自己?
被家长当成炫耀资本的孩子,他们的感受有被关注过吗?
同理,被室友拿来论证“我品味比你品味高”的秦绝,他的感受恐怕也没人在乎。
大家都是一样,莫名其妙就成了“爱”你的人手里用来比较的工具,也因此莫名其妙地被强塞了许多居高临下的期待。
纪兰泽闷头玩手指。
想当初,她也是被父母带着补习班兴趣班连轴转,他们嘴上说着为了她好,实际上只是想让自己的后代在同事、老师和其他家长面前“拿得出手”。
所以纪兰泽后来就抑郁了。
抑郁得简直——虽然这么说挺地狱笑话的吧——抑郁得简直水到渠成。
父母还很纳闷。
不懂为什么一向乖巧懂事成绩优异的女儿突然就抑郁了。
她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纪兰泽知道自己跟他们没话讲。
她默默忍受着病症的痛苦,默默吃药自救,在每一个消沉沮丧提不起劲的白天或夜晚,放任全部的意识沉进动画漫画游戏小说的海洋,以寻求短暂的慰藉。
大学报到第一天,室友看见纪兰泽桌面上摆的立牌和亚克力砖了然:“哦,你是二次元!”
纪兰泽就嗯。
“哦哦,二次元嘛,我知道,就纸片人,cosplay什么的,AcG文化!”
纪兰泽继续嗯。
也不想主动解释AcG里的c指的是ic(漫画),不是cosplay。
她被父母贴了快二十年的标签,上了大学再被室友贴几个,无所谓的。
室友果然也没细究,几个现充手拉着手忙社团、忙活动、忙社交,仿佛每天都有发泄不完的精力,上完课做完大作业还能谈恋爱、讲八卦、聊娱乐圈、认识新朋友、练腰练臀练天鹅臂。
纪兰泽跟不上她们的步调,也不想跟,遂默默猫在寝室里长蘑菇。
开学到现在,和哪个室友都半生不熟。
所以似乎也很容易被冒犯。
“嘁,不跟你说了,你真没品!”室友抱怨着回到她自己的座位。
“啊哈哈哈,大家爱好不一样,很正常嘛。”另一个室友打圆场。
“难以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get不到秦绝的人!”前一个室友痛心疾首,“你就看他这张脸!你就看他这个身材!你就看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实力!这能不被戳到?!这能忍得住不入坑?!”
“好了好了,来跟我聊,你刚刚说秦绝怎么?”
“哦哦,就是啊,路人不是都在玩他颁奖典礼的奖杯梗吗,但其实金兰奖含金量特别足的!《FRoZEN》你知道不,就是《冰雪奇缘》,就有《Let It Go》那首歌、那个现场演的、有秦一科技特效那个……对对,舞台剧!秦绝是那个舞台剧的总导演!可厉害了!!”
《FRoZEN》?
纪兰泽眨了眨眼。
啊,没记错的话乐巫大人有参与这部音乐剧的配音,配的是雪宝来着……
算了,说出来肯定又要被烦。
还是当没听见吧。
纪兰泽戴上耳机,点开E站,熟悉的狐兽头像映入眼帘。
点进直播间,空灵轻柔的哼鸣像一条萦绕在耳畔的、涓涓流动的小河,悄然将低落憋闷的情绪驱散大半。
纪兰泽微微弯起唇角。
好安心。
自出现以来就未曾关闭过的直播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打开E站就能走进去蜷成一团呆着的直播间。
是她的赛博秘密基地。
也是她的精神状态稳定剂。
世界破破烂烂,大狐狸缝缝补补。
纪兰泽趴在桌面闭上眼睛。
记忆一瞬变得遥远,她想起数月之前那个情绪崩溃的夜晚,当时父母在饭桌上讲了很多很多,扒开每个字竟瞧不出一句祝福,满满当当尽是理所当然的信任和期盼。
好不容易挺过高考、即将迎来大学时光的纪兰泽犹豫着问:
“可我要是达不到你们的要求怎么办?”
母亲笑着说:“怎么会呢,宝贝不要有压力,你那么优秀。”
“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没那么优秀,我——”
“不可能。”父亲打断纪兰泽的话,“你可是我跟你妈的孩子,我们两个的孩子一定是最出色的。”
然后安慰纪兰泽道:“别担心,相信自己。”
那顿饭像以前的每顿饭一样,吃得很窒息。
在父亲用满是自豪的目光看过来,并深情地对自己说出“兰泽,爸爸妈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作品就是你”的时候,纪兰泽终于静静地崩溃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上一秒反锁住房门下一秒就趴在地上开始干呕,她无比清楚自己的存在从头至尾都相当于她爸手腕上的手表或是她妈脖子上的项链,是光鲜亮丽的是炫耀给别人看的,是一个令人面上有光的物件,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父亲和母亲都是名牌大学的博士毕业生,年纪轻轻便事业有成。
他们坚信彼此双方基因相结合的产物一定是最最优秀、最最出众的。
纪兰泽不这么想。
纪兰泽压力很大。
她其实已经反复问过好多次,“如果这次考试我考砸了怎么办”、“如果这次竞赛我没进决赛怎么办”、“如果我做不到你们期待的那样怎么办”。
但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包含信任的笑容,和一句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的否定。
“不会的”、“不可能”、“你永远都是最棒的”……
这不是纪兰泽想要的回答。
她真正想听到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绝对不是这样的答复。
那晚崩溃的纪兰泽把哭声压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录了一条音频,将这个问题投给了“乐巫Yq”。
“是我任性吗?”她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是我矫情吗?我到底想从他们嘴里听到什么?”
这只是一次绷不住情绪的发泄,纪兰泽没指望被回应。
但当晚一声邮件提示音携来附件里的音频文件。
纪兰泽点开,以为会是一段舒缓心情的轻音乐。
却听到了两句回复,男声的,女声的,威严但不失温厚的,成熟但不失温柔的。
那对男女——那对虚拟的父母——对她说:
“无论你怎么样,爸爸妈妈都会爱你。”
纪兰泽的眼泪刹那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那个晚上她仿佛把所有的压力和不安都哭尽了。
然后第二天,纪兰泽在饭桌上撂下碗筷,以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告知并要求父母带她去医院就诊。
她获得了一张重度抑郁症的确诊书,也终于获得了“不那么优秀也可以”的自由。
尽管父母还是无法理解,完全没想过还有“办理休学手续,以便患者休息疗养”这种选项,但是没关系,能自己猫在寝室里安静地长草已经很好了。
纪兰泽静静地听大狐狸吟唱着不知名的旋律。
月夜,密林,她和许许多多个听众一起,抛却烦恼与忧愁,做一只飘浮在狐兽周围的萤火虫。
往日如此,今时亦然。
“哎我跟你说,粉秦绝真的巨爽!你听说他和景兴河的瓜了吗?就当时秦绝还没现在这么出名,景兴河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十八线,就抢了他的角色。结果呢,秦绝反手在国外拿了奖!影帝王者归来!直接就是一波打脸!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超爽!没想到现实里真有这种爽文!!”
缥缈悠长的吟鸣里,室友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远去。
“还有还有,秦绝对粉丝也可好了,听说他们用的那个‘秦绝的家’App就是秦绝亲手做的。哇,真的,追秦绝也太幸福了吧!我又开始后悔没早入坑了!不行,我也要买个号……”
再后面的话,已经飘不进纪兰泽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