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武死了,看似是被楚云洲一脚踢死的,要不是他嘴角上的黑血,就连楚云洲都怀疑是自己一脚踢死了他。可是那黑色的血迹,纵然他不懂医理也知道常理,那是中了毒才会有的。
他清楚,可不代表楚菱香也清楚。
眼前的一对男女尽管做了一些有悖伦常之事,尽管他们所做的事会被世人唾骂,可毕竟是她是亲生爹娘……
“爹……”楚菱香哭得肝肠寸断,红肿得变形的双眼望着楚云洲,声嘶力竭的质问道,“为何要杀他们?为何啊?他们已经被你逼得有家不能回了,为何你还不愿意放过他们?为何你要这般残忍?为何啊——”
“我不是你爹!”楚云洲一字一字的磨牙溢出,眼中的恨意还未消退,特别是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副凄楚的可怜样非但没让他升起一丝怜悯,反而让厌恶占满了心间。他们兄妹俩曾经是他引以为傲的骨肉,有几个人不羡慕他有这么一对孪生儿女的?
可是现在呢,只要想到他们,他就打心眼里感觉到愤怒和厌恶,他们不再是他的骄傲,而是他楚云洲的耻辱!想到他们、看到他们,就仿佛在提醒他他所得到的这些耻辱!
想他堂堂正正的男人,临老的时候享受的不是儿女承欢膝下的快乐,而是被人背叛所带来的痛苦!他付出一生到临老时究竟得到了什么?!家不像个家,亲娘残忍自私,妻子通奸背叛,在一连串残忍的伤害之后,就连自己的儿女都不是自己的……
苍天可鉴,他楚云洲到底做了何事需要如此惩罚他?他终其一生为国为民,可到老却连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看着他脸上的恨意和对自己的厌恶,再看着身前一对死去的爹娘,楚菱香张着嘴嘶哑的大哭着,那哭声刺耳又充满了凄凉,甚至带着无法形容的绝望。
“娘啊——”
楚云洲转过身,带着一身戾气纵身跃出石洞——
……
得知程维带着人在落凤山搜索了一天一夜都没找到王元武三人,甚至也没发现楚云洲的踪影,楚雨凉和晏鸿煊商议了一番,决定把人召回来。
而就在他们刚派人去落凤山传话程维时,楚云洲突然回府了。
听到三德禀报,楚雨凉匆匆赶去主院,可在卧房外却被张海拦了下来。
“大小姐,老爷吩咐过说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张海为难的对她说道。
“我爹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说去了哪儿?有没有受伤之类的?”楚雨凉紧张的问道。
“唉!”张海突然叹气,纠结的眉头似是被很多疑惑困住,“大小姐,老爷看起来没事,没有受伤的样子,不过……老爷的气色不太好,小的怕他身子有恙提出请大人来看看,但老爷不同意,只说自己一夜未眠身子疲乏、想休息,然后交代不让任何人打扰他。”
楚雨凉努嘴,一样觉得疑惑重重。这老头儿到底跑哪去了?
张海是今早回来的,因昨夜没在落凤山寻到楚云洲,想着楚云洲还要早朝,猜测他有可能早上回府,所以就让其他人继续在落凤山搜寻,而他则是先一步回府等着。可该去上朝的时候楚云洲也没出现,这晌午过了才回来,一回来就说累,张海是既不解又担心。
“大小姐,要不先让老爷休息吧,等他醒来小的再请您过来?”看着一脸担心的楚雨凉,张海担心的说道。他知道大小姐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她还怀着身子呢,本就身子不好,还整日操心这个担心那个,他看着都格外心疼。
“王妃,就听张管事的吧,您先回去休息,等楚大人醒了我们再过来。”岳嬷嬷也忍不住插嘴,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嗯。”楚雨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没坚持,只是临走时不放心的多看了卧房几眼,还认真的叮嘱张海,“张管事,麻烦多注意一些,若我爹有什么反常动静,一定要早点通知我。”
没看到楚云洲现在的样子,她也不敢乱猜测,落凤山下那么多人都没看到他出现,想来他应该没去吧?如今她只能侥幸的希望楚云洲是去了别的地方,或许是会见朋友,或许是在哪里玩乐。
带着沉重的心思,楚雨凉回了房。
晏鸿煊早朝后回了一趟楚府,安排了落凤山的事以后又离开了楚府。房间里,楚雨凉无聊的坐在床头,有些落寞,又有些不习惯,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居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岳嬷嬷。”楚雨凉抬头喊了一声。晏鸿煊怕她无聊,所以交代岳嬷嬷随时都要陪着她,她理解他的好意,可是对岳嬷嬷,楚雨凉只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整日都扳着脸严肃无比的样子,就算她想找岳嬷嬷聊天,都得想好该说什么话。
“奴婢在。”岳嬷嬷上前,面无表情的应道。
“那灵芝让王爷看过了吗?”
“回王妃,王爷离开的时候看过了。”
“他怎么说?那些灵芝有问题吗?”
“回王妃,王爷说那些灵芝都是上品货色,还吩咐奴婢加在汤药中给您食用。”
“哦?”楚雨凉诧异的挑眉。上品货色?这么说红庄是有心讨好她了?
红庄突然送来一篮子灵芝,本就对他们有些不满,加上心中有很多疑惑,在没有弄清楚灵芝是否有问题之前她肯定不会乱吃的。上一次王贞误吃毒灵芝的事她可是记忆犹新,别人送的东西再好那也得多个心眼,谁知道对方是真好心还是另有目的?
既然她家男人都说灵芝没问题,那肯定就没问题……
“岳嬷嬷,把那些灵芝分一分,送一些去主院给我爹用,送一些去许副将家中,我们自己留一点就是。”
“王妃?”岳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明显是有些不舍,“王爷说那些灵芝都是难得的上品,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送人也太可惜了!王爷说灵芝有安胎的作用,王妃身子本就不好,她食用最应该不过,其他人食用这些,总感觉是在浪费食材。
看着她舍不得的样子,楚雨凉忍不住失笑,原来岳嬷嬷也是这般小气的!“没事,岳嬷嬷,按我说的去做吧,好东西大家分享,那灵芝是大补的东西,吃一些就行了,吃多了我怕上火。”
见她坚持,岳嬷嬷只能叹气的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房间里就剩下楚雨凉一个人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楚雨凉抿了抿红唇,脱掉了外衫躺在床上。
静谧的气氛围绕着她,没多久,她还真睡沉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她惺忪的睁开眼,没发现身旁有熟悉的身影,一阵失落感又袭上心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灰灰暗暗的,明显天要黑了。
穿好外衫,套好鞋子,对着铜镜理了理有些微乱的发丝,这才前去打开房门。
“大小姐,您醒了?”门外,张海和岳嬷嬷同时问候道。
“张管事,是我爹醒了吗?”楚雨凉问着话,脚已经跨出了房门,她知道张海没事是不可能来这边的,肯定是楚云洲醒了。
“回大小姐,老爷是醒了,而且是老爷派小的来请大小姐前去主院。”张海恭敬的说道。
闻言,楚雨凉更没有犹豫,赶紧提着裙摆率先朝主院而去。
楚云洲没在书房里,依旧在卧房中。
楚雨凉去的时候他是穿戴好的,只不过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精神备显萎靡无力。
“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在床头的绣墩上坐下,她皱紧了眉头紧张的问道。
“为父无事。”楚云洲淡淡的摇头,平日里低沉浑厚的嗓音此刻显得格外沙哑,像是没吃饱饭一样使不上力。
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再听他无所谓的话,担心了一晚上的楚雨凉顿时就有些恼了,“你这样子还叫没事?可是需要我拿面铜镜过来给你照照?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就跟被妖怪吸了阳气似的!老头儿,你是不是嫌日子太无聊,故意要我跟你吵架?”
“凉儿……”楚云洲掀了掀眼皮,抬头看着她,那眸光幽深沉冷,跟他此刻身上的气息相同,张合的唇瓣欲言又止,整个人有点要死不活的感觉。
反正楚雨凉就是这么感觉的,在他刚开口换自己的名字时,她就将他打断,“有什么话你给我好好说,别搞得像临终遗言一样,你是想让我担心死对不对?”不管他发生了何事,此刻他的样子和神情真是刺痛了她的眼和心。
从绣墩上站起身,楚雨凉没好气的训道,“臭老头,你知不知道年轻人最讨厌什么?最讨厌你们这样折磨子女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就说出来,你装在心里做什么?你不是在给自己找难受,你是在给我找难受你知道不?你说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再过几年都半百了,啥事没见过?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像什么?到底是天要塌了,还是地要陷了,你倒是给我一口气说清楚啊!”
“我……”楚云洲张着嘴,被她突然的训话弄得哑口起来。
“你什么你?”楚雨凉叉腰,一副凶样,“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别给我吞吞吐吐的!”
“我想辞官……”低沉的嗓音从楚云洲喉间溢出,他没看身前的女儿,而是闭着双眼说的。
“……”楚雨凉瞬间怔愣住。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话之后,她猛的伸出双手抓住楚云洲的衣襟,不敢置信的问道,“臭老头儿,你发什么疯?啊!你给我说清楚,你受什么刺了?”
辞官!
若是他之前说他想辞官她可能会信,可是经过这几个月对他的了解后,打死她都不相信他会辞官!
好端端的他辞官做何?养老吗?他才多大年纪?四十出头而已!这个岁数在当下的社会或许显得有些老,因为这里的人大都早婚,四十出头的人有些早就儿孙满堂了,所以她动不动就喊他‘老头’,其实并不是嫌他老,只是故意这么叫而已。在她看来,四十岁的男人正值壮年,也正是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在二十一世纪,离退休养老还差二十年呢,他一个四十出头的人好意思说自己要养老么?
他曾经明明白白的说过,舍不得手下那几万精兵将士,那些人都是陪同他一起出生入死之人,就算皇上打压,他也会竭尽全力的保全那些将士。
如今,‘辞官’两个字从他嘴里轻易说出,这其中要是没什么隐情,鬼都不信!
睁开眼,看着凶神恶煞的女儿,看着她眼中布满的震惊和不解,楚云洲移开目光,视线突然变得空洞起来,就连语气都带着一种凄凉的气息,“凉儿,为父劳累多年,如今深感疲惫,想找一处清净之所颐养天年。”
楚雨凉有些怒,拽着他衣襟拉了拉,试图让他看着自己,“臭老头,你是喝醉酒了说胡话对不对?”
楚云洲又闭着双眼。
楚雨凉逼不得已,只能咬牙问道,“是不是为了那一对兄妹的事?”
闻言,楚云洲身子突然僵硬起来,垂下的眼皮突然颤了颤,就连脸色都不自然的变青了。
果然!楚雨凉心中立马有了数。昨天她对楚菱香说的话他是真的听到了!
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她将双手从他衣襟上放开,锁着眉头坐回绣墩上。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空中飘浮着冷沉的气息,压抑得让人难受。
“爹。”许久之后,楚雨凉才抬头望着床上木讷无神的楚云洲,幽幽问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楚云洲紧紧的抿着薄唇,脸色一直都乌青乌青的,就连放在身侧的双手都攥得紧紧的,手背上一道道筋脉不停的跳动着。
“对不起,我不是不想早些告诉你,我是怕……”楚雨凉低下了头,歉意的说道。
楚云洲依旧没出声。
“你别这样好不好?”实在不想看到他既伤痛又隐忍的样子,楚雨凉只能软了语气安慰他,“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心里有恨,就是因为知道你接受不了所以我才一直不敢对你说。爹,你能不能想开一些?这不是天塌地陷的事儿,咱们把它当成一种磨难好不好?只好克服了、挺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云洲闭着眼,尽管看不到眼中的神色,可脸上却露出了无尽的痛苦,“凉儿……别说了……”
“不,我就要说!”楚雨凉瞪着他,“你不就是因为他们兄妹俩不是你的孩子才这个样子么?他们兄妹俩有什么好值得你痛苦的?一个个都不争气,幸好不是你亲生的,要是你亲生的,摊上这样的儿女你才会真正的痛苦。”
“凉儿……你不懂……”楚云洲突然睁眼,痛声道。
“我什么不懂?”楚雨凉不赞同的看着他,“你不就是觉得白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吗?你不就是觉得身负耻辱吗?人生苦短,难道面子就这么重要?你觉得亏了、丢人了、没脸见人了,可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做着亏本的事、也有丢人现眼的,可是你看看别人,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谁敢拍着胸口说他这辈子没丢过人?是,我承认,你这次丢脸是丢大发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堂堂男子汉连死都不怕,难道就因为丢脸就活不下去了?我要是你,我才不会让自己这么难过,我要是你,我一定会想法设法让自己抛弃这些痛苦,用其他方式去扭转局面。”
“我……”楚云洲双唇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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