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只是听他在说,他不说的,她也不去过问。
原来他们之间一直都很陌生,她也没有想象中关心他,只是她不知道。
莫如意的指尖缓缓划在陶埙之上,每摸过一只埙孔,指尖便顿一顿,似乎有些闪神,像是在想什么事。
“怎么了?”她问。
他笑笑,伸手将陶埙取出,“好久没吹过了。”
饱满如梨的陶埙拿在他的手中轻若无物,修长的指尖灵巧地游移在孔洞之上,弯曲扬抬,质朴而幽凉的声音便流淌出来,如诉如怨。
埙的声音浑厚低沉,又空幽苍凉,呜呜咽咽地浸人心神。像是一个迟暮的美人在怀念过去的雪月流年,又像一个年迈的将军,在杀声震天的沙场前,佝着背,缅怀曾经只属于自己的那段光辉岁月。
“这是我娘谱的曲子,名为‘雨落江南’。”许久过后,他打破寂静,“她常常吹,却又不喜欢听我吹,自从她死了,我再没吹过了。”
“雨落江南……”白瑞宁怔怔地,脑子里尽是刚刚那哀凉却又婉转的曲调,她喃喃出声,“只听名字,就知道她有多么伤心了……可她又不伤心,因为她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是这样吧?一段不容于世的感情,却又是那样的缠绵悱恻,尤其那个那样的高高在上,绝不容任何污点缠身的人,却为了她不惜千里奔波,多次前往江南,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浓烈而深刻,只是,再深刻的感情,终是难为世人所容,最后还是落得客死异乡的结局。
“等到?”莫如意轻笑一下,摇了摇头。他将陶埙小心地放回盒子里,“她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两年没有来了,她就让我吹这曲子给她听,吹完了,她就死了。”
白瑞宁目光转动,今晚第一次直视他。
“她一直说,我的出生是一个阴谋,一个证明她愚蠢与恶毒的阴谋,所以她不喜欢我。”
“可她又要装着喜欢我,这样那个人才会继续地来,继续地把她放在心上。”
“八岁那年,我得了重病,那人不远千里地去看我。她食髓知味,不断地给那人传信,说我病得快死了。”
“那人上了一回当,再不肯来了。”
“她就不断地让我生病,真的病到快死了,也不肯替我找大夫医治,只是一封接一封信地送到京里去。”
“她想过死,要带我一起死,便写了信给那人,里面附了一包毒药。”
“可笑的是那人依旧没有来,她真正疯了,把毒药当着我的面倒到饭里,要我吃。”
“我推开她,她摔得昏了,醒来的时候说肚子饿,我就把那碗饭端给她吃,然后没过多久,她就死了。”
“啪”地一声,是缘儿掉了手里夹蟹子的小铜钳。
莫如意看她一眼,收回目光,“她死了后,我变卖房产,独自上京。”
他继续说,缘儿却不敢再听,哆嗦着避开老远。
“上京路上,我遇到了人贩子,他们捉住我,把我关到地窖里,几天不给吃食,说要把我卖到小倌馆去。”
“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哭了两天,然后把自己打扮得好好的,和他们说,我想去最富裕的地方,我想去京城,求他们把我卖去京城。”
“后来一个老鸨把我买走,把我带到京城。”
“他们要我接客,我也答应,在那人脱衣服的时候用簪子刺瞎了他的眼睛,推开窗子、躲到床下。”
“所有人都出去抓我,我悄悄跑出来,跑到了宁国寺,遇上无思大师,求他收留我。”
“我在寺中住了四年,做些打杂的活,四年后的佛诞日,我见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盛装华服地去寺中参拜,就像天上太阳那样耀眼。”
“宁国寺是国寺,那个人是一定会去的。”说到这里,他唇边现了些笑容,“他见到我,十分震惊,原来他以为我已经死了……他让我继续留在寺中,请了先生教我念书,又过了三年,我查出一件大案,正式入仕。”
“我手握实权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把那小倌馆的人全都杀了,还有那些人贩子也被我查到,没留一个活口。”
这些被他视为极度耻辱的事情,这些他觉得他直到死去也不会再提一个字的事情,就这么说出来,在她面前,没有丝毫保留。
这样,她会高兴吧?完全地了解他所有的过去,她会高兴吧?又会和以前一样,软软腻腻地跟他耍赖了吧?
白瑞宁久久不能成言。
难怪他说,他母亲死的时,众叛亲离;难怪他艰辛长大,却有着不愿别人碰触的过分洁癖;难怪他心狠手辣……和林怀秀比起来,其他人又算什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