掸了掸袍子,刚上楼,就在楼梯口遇见一个俏生生的小少妇。
约摸二十来岁的年纪,柳眉杏眼、白面皮,虽然颧骨略高了一些,但也还算有几分清秀,因为脸上有些气鼓鼓的样子,略显几分稚气。
周善存看她穿着打扮不像丫头,且眉眼有几分肖似黄太太,不用猜,肯定是黄大石的妹妹了。
她自己跑下来做什么?莫不是专门为瞧一瞧自己的?
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今儿这身打扮还算过得去,袍子是前几天新做的,而且找了好裁缝,料子也不错。不自觉的把身板挺了挺,站得直一些,脸上浮起礼貌笑容“这位是,黄大小姐吧?”
黄蝉亦是打量了对方一眼。
那周善存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长相当然算不上英俊,但是好在没有中年发福,清清瘦瘦的,看来还算是一个干净体面的人。
心头那口恶气略消,但却不至于马上就改了念头要嫁他。
只是缓了缓口气,压低声音,口齿清晰说道:“你听好了,这门亲事我不想结。”言毕,一转身便又回去了。
留下还没回神的周善存,仿若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渐渐的,从之前的兴奋之中醒了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黄氏不愿意嫁自己!
也对,她之前嫁给安顺侯叶东海为继室,做过几年公侯夫人,当然看不起自己这种城门小吏了。
不由微微冷笑,她还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呢?!
这世上男子出身卑微寒酸不要紧,比如像黄大石那样,有机会有本事就可以自己挣一分官职,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妇人却不一样。
不管你是公侯千金,还是官宦小姐,或是什么小家碧玉,一旦破瓜生了孩子,便是再矜贵也掉价了。
而自己固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但是好手好脚的,身世清白,祖上也还留了一些房屋田产,养家糊口不成问题。且自己还没有儿子,原打算等黄氏嫁了过来,就把她好好供着生儿子的,却不料人家根本不愿意!
可是如今亲事都已经跟黄家说好,此刻自己再反悔,就等于得罪黄家,——毕竟订亲虽然没有公开,但是自己却听了一耳朵的黄家和叶家秘闻,做了亲戚自然不怕走露,若不是结不成亲黄家岂不担心?
哪怕是因为黄氏不愿意嫁而反悔,终究一样是结下了怨。
周善存并不是面上看着那般老实的人,反应理智迅速,第一反应便是这门亲事必须得结!那么既然要结亲,就要弄得大家体体面面的才行,此刻去和黄氏一个小丫头怄气没有必要,不如想法子点把亲事给定下来。
等到娶回了家,圆了房,黄氏再不愿意还能怎样?——
这口气,将来再慢慢的跟她算!
桐娘正在担心小姑子胡闹,见她去了又回,周善存又一直没有上来,不放心,便领了一个婆子出来。正好瞧见周善存脸色难看,正在附耳吩咐自家小厮什么,越发怀疑,因而福了福“我是黄家的大奶奶,方才”指了指屋子里面“我家小姑子脾气一向爽直,可有说了什么冒犯的话?”
“没有。”周善存笑眯眯的,行了礼,方才说道:“听说黄家大嫂和小姐在这边看收拾,恰巧我离得不远,就顺路过来打声招呼。”他从来都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并不提谁让他来的,也不提黄蝉的话,就着玉石和翡翠漫天说了起来。
等到要付账那根翡翠簪子时,大方道:“记在我的账上。”对那店铺的妇人说道:“我周某人在北城门任职校尉,不会赖账的。”
听他这么说,桐娘反倒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
况且一百八十两银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周善存做了人情,反正将来小姑子要嫁给他,转一圈儿还不是又回去了。
接下来,周善存又极其热情的招呼,让去衣料铺子,说是既然已经出来了索性多逛一逛。去完衣料铺子,不免又是挑了衣料,又是记在他的账上,然后好说歹说接着去了点心铺子,非要给黄家太太和老爷捎几盒子点心。
人家做未来女婿的热情又有孝道,桐娘也拦不住。
黄蝉只是不耐烦,走到周善存身边低声嘀咕了一句“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见吗?还是指望着买点好东西,我就会改了主意?别做梦了。”
桐娘正在给儿子们挑点心,回头看了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不是她想当电灯泡,实则是小姑子神色难看,看起来绝对不像是在说什么好话,而且他们还没有成亲,凑得太近了也不好。
周善存抬头笑道:“没什么,大小姐叫我少花点银子。”
桐娘不由目光一讶,——不是吧,这么快就胳膊肘朝外拐了?可是仔细瞧了,周善存的确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想来即便小姑子发了几句牢骚,他这个年纪的男子也不会当一回事的,因而笑了笑“那等下咱们少买一点儿。”
黄蝉不料自己对牛弹琴,越发憋气,可是也不能在外面嚷嚷大喊“我说的是不想嫁给你!”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心道这人脸皮怎地这般厚?自己都说了不愿意,他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等她被拖着逛了一下午,回到家时,就知道周善存为什么笑得出来了——
居然趁着半日水磨功夫,把聘礼下到了黄家!
黄蝉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只觉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偏偏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恭喜自己,说是周家聘礼丰厚难得、风光体面,气得一场大哭。
她不傻,情知这门亲事自己是嫁定了!
桐娘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且一路跟随,细细琢磨便猜到了几分。
不由暗叹,那周善存还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亏得他是丈夫的下属,一辈子都要巴结着黄家,否则小姑子未嫁之前得罪了丈夫,等嫁过去,只怕是要吃点苦头的。
这样也好,有这么厉害的姑爷约束着小姑子,将来她自然就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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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最近是怎么了?”顾莲看着几个孩子在花园一角玩耍,朝邓襄嫔问道:“总是躲着我,还躲着麒麟,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邓襄嫔有些期期艾艾的,陪笑道:“三郡主去了以后,她有些害怕。”
“这样。”顾莲很快明白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趁着空闲,特意亲手缝制了一套小小的新衣服,送与锦绣,还拉了她柔声笑道:“上次三郡主要给麒麟扔痒痒粉,多谢锦绣你说了出来,不然的话,麒麟可就要遭大罪。”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认真道:“这身衣服,是小邓母妃答谢锦绣的谢礼。”
没有做那些老式的花样,而是揣度着小姑娘们的爱好兴趣,颜色都比较娇嫩,突然也比较q版一点,——虽然瞧着稚气简单,却让锦绣看得眼前一亮。
不是自己母爱多,对薛氏的孩子也关怀备至,只是不像再养出一个三郡主罢了。
邓襄嫔万万没有想到,顾莲会细致到这种地步,为了宽大公主的心,居然劳心劳力的亲手缝了一套衣服,便是虚伪的客套也算是做到极致了。
赶忙上前夸了又夸,还领着锦绣现场进去换了出来。
锦绣有些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但是顾莲的一番话为她释了疑,再加上这身漂亮的新衣服,就更加放心坦然了。细细一想,小邓母妃和养母不仅是堂姐妹,她本来脾气也很好,待自己不错,之前都是自己想多了。
因而细细声道了声谢“这身衣服裙子很好看,我很喜欢。”
顾莲笑道:“喜欢就好。”
而邓襄嫔一向是个会做人情的,第二天去给皇太后请安时,便特意大公主穿了这身衣服,夸赞道:“贵妃娘娘的针线真是别致新鲜,别处都没有见过呢。”
大公主抿嘴笑了笑,看得出来,是真的挺喜欢的。
皇太后点了点头“真是难得,这是你小邓母妃的一片心意。”
邓襄嫔不由看向了徐姝,以为依照她和顾莲交好的程度,肯定是要凑趣的,但是实际情况却有些出入。
徐姝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顾莲不是小孩子,倒是盼着徐姝捧自己的那句话,只是她这样冷淡,心中的疑惑越发大了起来,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大殿里,麒麟、几位公主小一辈的,正凑在一起滚一个柚子玩儿。
沈倾华坐在旁边,看着玩得欢快的几个孩子,心思却是飘飘忽忽的,——那天一时冲动说了那些含糊的话,不过是多年积怨没有控制好,事后亦是觉得后悔,倒不是觉得对不住顾莲和徐姝,而是担心,会不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
这世上,哪有永远包的住的秘密呢?——
当时还是太冲动了。
可是,自己并没有添枝加叶、添油加醋,不停的自我安慰,但却始终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心底里面,也说不出到底是害怕徐姝多一些,还是害怕顾莲多一些,但她两人若是同时翻脸,后果只怕不堪想象。
沈倾华万万想不到,这件事不仅最终没有捂住,而且翻脸的人是四个,除了顾莲和徐姝,还有皇帝和皇太后。
她只猜对了一件事,后果的确惊人!
而此刻,邓襄嫔也敏感的察觉到气氛不是太好,已经闭了嘴。
麒麟一脚把柚子踢了过来,怔了怔,不解的看了一圈儿,挠头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谁像你这个小话篓子。”顾莲笑嗔了一句。
心下却在叹气,谁也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凭空猜出别人心中所想?徐姝不说,自己就是再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而误会,却只会越捂越久,越捂越大。
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直接把脓包挑破了。
等着诸人散了,顾莲在徐姝去往旧时住处的路上,截住了她“姝儿,我可是做错了什么事?”顿了顿“或许有什么事是我失误了,而不自知,可是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徐姝不料她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有一瞬间的犹豫,迟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