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探晴与段虚寸星夜兼程,待赶到洛阳城时,正值元宵节。
据自古传下的风俗,元宵节期间帝王亦要与民同乐,擎风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一早就带人出府巡城。苏探晴虽是耽心顾凌云的安危,却也无法即时面见擎风侯,只得耐住性子,跟着段虚寸在侯府内找间客馆先住下。待一切安排妥当后,段虚寸告声罪去寻擎风侯,屋中便只剩下苏探晴一人。
已是掌灯时分,整个洛阳城内皆是灯火通明,一派安庆热闹的景象。可任由窗外喧哗吵嚷,客馆内的苏探晴却置若罔闻,只是呆呆望着桌上并排放置的那支短笛与那一方刻着一个小小“顾”字的碧玉,心潮起伏。从落凤城到洛阳这一路来,段虚寸皆与苏探晴寸步不离,直到此刻,他方才有机会静下心来将此事从头至尾细细思考一遍。
苏探晴当年与小顾一别后,过不几日杯承丈便重来金陵将他带至华山绝顶上,却只字不提小顾的去向,有几次他出言相问,亦被杯承丈岔开话题,只说暗中去了洛阳却未能找到小顾的母亲和兄长,或许已被洛阳王斩草除根
苏探晴自小便双亲皆亡,每日只是孤单单地一人在山上放牛,连个说话的小伙伴也难得找到,认识小顾可以说是他童年时的唯一结交的朋友,而之后陪着杯承丈在华山绝顶上也少见外人,所以那短短的一段友谊在他的心中却是有着无可取代的份量,小顾的血仇亦感同身受,再加上杯承丈有意无意间说起擎风侯对他的灭口之举,在苏探晴幼小的心灵中,洛阳王擎风侯亦算是自己的仇人。而他知道要想替小顾报这血海深仇,只有先跟杯承丈练好武功,他本是个极有毅力的孩子,不然也不能将那大违常规的自制短笛吹得如此动听,既然下定了决心学武,便极为勤奋刻苦,寒暑不辍,进步神速,再加上他的聪明乖巧深得杯承丈的欢心,杯承丈教武时亦绝不藏私,如今的浪子杀手已得了杀手之王八成以上的真传,所欠的只是一份火候而已。
那杀手之王杯承丈一生独来独往,本是不肯收徒,但一来苏探晴对他有救命之恩;二来听了那魏神口的故事,对杀了侠心义胆的顾相明心有内疚;三来对洛阳王擎风侯灭口之举亦是耿耿于怀,想收个徒弟传承衣钵,日后亦可找擎风侯算这笔旧帐。杯承丈亦猜想到擎风侯伏杀失败恐不肯就此善罢甘休,所以有了苏探晴这个徒弟后便收起当年纵横江湖的脾性,不再涉足武林恩怨,只是将一身武功尽数传给苏探晴。数年下来,经过杯承丈这杀手之王的悉心栽培,再加上苏探晴极佳的天赋,当年的小牧童已一跃成为关中地带赫赫有名的浪子杀手、武林中年轻一代的翘楚。
从前的往事在苏探晴的心中静静流过,不知过了多久,他方苦笑摇头,长长叹了一声。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捉摸,苏探晴一心将洛阳王擎风侯当做自己的仇人,但这次他不仅来到洛阳要与擎风侯见面,只怕还要不得不为其做一件秘密之事,果是造化弄人。
他本想先来洛阳城稳住擎风侯,再伺机相救顾凌云,甚至想过若有机会便出手行刺擎风侯,但如今他的想法却已大大改变。进入洛阳城后他曾细细察看城防守卫,深知以洛阳古都的高墙厚壁,再加上摇陵堂的庞大势力,仅凭他一人之力想从侯府内救出顾凌云何异痴人说梦,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顾凌云被关押在何处;而行刺擎风侯的计划也是根本行不通,擎风侯早年就曾是中原五大高手之一,残风掌法与碎玉剑法名震一时,这些年虽不再与人动手过招,但内力精深处想必更胜从前,再加上他身边高手众多,且先不说摇陵堂中的三门主一夫人与那人称心机缜密“间不容发”许沸天,单是那高深莫测的段虚寸便已足令苏探晴头疼不已,贸然行刺也只会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事到如今,只好等到先见到擎风侯后再做打算,却不知擎风侯想让他去做何事,料想必是极为艰难,否则以摇陵堂雄霸天下的实力,何以会找上远在关中的浪子杀手?
苏探晴想得头疼欲裂,索性将满腔心事抛在一边,漫步走出屋外,仰望浩茫苍穹。
今夜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月明星稠,千万颗星子静静躺卧在不沾一尘的蔚蓝夜空,令人顿觉神清气爽。苏探晴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他也一定不会辜负当年的承诺与誓言!
砰得一声,忽有一朵硕大的烟火直窜上天,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弧线后,蓦然乍放为一朵金色大花,缓缓坠下,散腾起漫天烟尘。
苏探晴这才忆起今日正是元宵佳节,心想不若先去看看洛阳城的元宵灯会,也不枉来一次这千年古都!一念至此,先回客馆中收好短笛与挂玉,再移步出了侯府。
想是段虚寸早就关照过侯府下人,是以苏探晴一路走出侯府也不见人阻挡,一直来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御封亲王擎风侯坐镇洛阳城,挟摇陵堂威凌天下之势,再经过这些年的治理,洛阳城已是大明盛世中十分繁华的中原重镇。值此元宵佳节,城内处处灯光花色,一团锦绣,苏探晴看到整个洛阳城内张灯结彩,挂红披绿,一时激起他爱玩闹的天性,抛下满腹心事,混杂在人流中左顾右看,倒也惬意。
洛阳城的元宵灯节极有特色,家家户户皆在门檐下点起各色灯火,将夜色中的洛阳城照得如同白昼,一些大的店铺中更是专门设有灯棚,既可讨个吉利,又招览顾客。各种冰灯、团灯、转灯、铜灯、纸灯、帛灯等争奇斗巧,不一而足,足让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苏探晴走走停停,到一家卖糖人的小摊边停下脚步,只见那货郎拿一勺半溶化的粘稠糖汁,微微一侧腕,糖汁流成一条极细而不断的线,倾倒在一张光滑的木案上。那糖汁起初尚冒着热气,落到冷的案上不一会便凝固成型,变化成各种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的形状,或昂首奔跑,或展翅飞翔,形态不一。那货郎手法极其熟练,苏探晴不由看得呆了。心想这制糖人的手法全凭腕上与指尖上的一股巧力,轻重缓急间都是大有学问,而就算自己身怀名动江湖的濯泉指法,只怕也不能似这卖货郎般将一股细细的糖线运用自如。又想到师父杯承丈曾说过世上诸般技业皆有所长,那些行走江湖的各项技艺虽只是谋生小技,却皆是出于多年来的千锤百炼,万不可因自己身怀上乘武学而轻视之师父的话音犹在耳旁,却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去了何方。若是知道自己来了洛阳,是否也会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原来杯承丈二年前见苏探晴学武已略有小成,所欠缺的只是江湖经验,便执意让他下山去独闯一片天地,而杯承丈自己则云游四海,飘然不知所踪。
苏探晴正思索间,忽闻到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耳中听到一个明朗悦耳的女声在身边响起:“货郎大叔,我就要那个可爱的小猴子”那声音于清甜中带着一丝孩子气,令人闻之就不免想到一张兴奋得双颊通红的可爱脸庞,苏探晴忍不住抬头望去。
却见到一个少女正站在他身旁,手指一个小猴模样的糖人大声叫嚷着。她头戴青色绒帽,身穿红锦花袄,腰间束根鹅黄丝绦,腕上笼着金袖苏探晴一向在关中一带活动,从未见过洛阳大城中这般品味考究的服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那衣料十分精致,皆是选用上等丝绸,衬在她修长的身上,纵是在寒峭初春里,似也带来了一种无端的暖意。
这身颇富贵的装束夹杂在一众青衫土布之中,十分醒目。苏探晴料想恐怕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千金小姐,不过她身上并无金银饰物,反更是显得清新悦目,绰约不群。再往上瞧去,因那女子正好背对着他,便只看到帽下露出的一卷乌黑透亮的长发与半支的明晃晃的银簪,尚还有一条雪白的丝巾轻轻围绕在她脖颈中,苏探晴这匆匆一瞥,正好可以看见她颈后一小片细腻白嫩的肌肤,那皮肤白得几近透明,似可看到其下暗流的血脉,极有弹性。苏探晴禁不住心中一跳,急忙别开头去。
那少女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糖做的小猴子上,对苏探晴的注视浑然不觉,放下一小块银子,也不等卖货郎中找零,转身哼着小调没入人潮中。
不知怎么,那匆匆一眼竟在苏探晴的脑海中一直勾留不去,那条雪白的丝巾柔顺地贴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就若是雏燕的羽毛。刹那间苏探晴的心头竟涌上一种遗憾,恨自己为何不多看一眼,将那少女的容貌认清楚。
苏探晴虽是自小性子宽厚,但师从杯承丈多年,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了杀手之王那份孤傲清高之气。所以虽被称为浪子,却是洁身自好,从未去过那些青楼红院,平日纵见到一些美丽女子,亦从没有一个如刚才那个少女般给他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不知她面颊是否如想像中的那般红润,但既然有那么美妙的声音,原是应该配上一付更美丽的容颜才对心头这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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