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男女(10)
入了秋的小山村, 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薄被子盖上,躺在炕头, 边上躺着虎子。四爷这才问尹丽找的对象的事。
“是姐自己看上的……大概两人私下接触的不少, 那边托媒人来说了,姐愿意, 爸妈也没反对。”虎子先用这么几句话把婚事的由来说了。
四爷就看他, “你觉得不好?谁家的?”
“就是前头巷子……跟你一个班上过学的, 杨林。”虎子声音闷声闷气的, “我是没瞧中这一家。”
杨林?
四爷在脑子里搜索, “他爸腿脚不方便, 他妈的胳膊一直就放不下来那个……”
就是他!
四爷也皱眉了, 那杨林本人好似没啥不好的风评, 记忆里长的高高大大的,一米八的个子,棱角分明的脸。人倒是也不木讷, 干活是一把好手。家里的活能拿的起, 得空了在外面也干不少零活。啥都能干一点!
但就是一点不好,他爸妈都是残疾。不是完全失去劳动能力的那种残疾……在家里,那也是能干活的。他爸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 走路一瘸一拐的。这样的娶媳妇, 能娶个啥样的,娶了个有点毛病的。这样的人家,日子就艰难。这是少数在村里比林家的日子还难过的人家。
林家好歹是供养了大学生出来了。便是没有四爷,但到底两个儿子在外面见识见识, 家里未必就真不能翻身。但这家子纯粹就是没有劳动力,偏负担还重。
这杨林不仅父母健在,奶奶还活着呢。他下面还有个妹妹没出嫁,再往下还有个弟弟应该是读高中着呢。
妹妹出去打工了,说是在那边的什么电子厂,做计件工,顶多就是把自己养活了,不从家里要钱而已。
可这高中生将来要是再上个大学,这不是都得他们帮衬着。
尹丽看的人倒是没问题,只这一家子拖累太大。这完全就是从这个坑里刚爬出来,又掉另一个坑里去了。
虎子就道:“要么说是杨林贼呢!这一片打听打听去,有几个姑娘比姐能干的?他是早瞄上了!没操好心!”
那之前再没有媒人?
不应该呀!
“怎么没有?”虎子气的就是这个,“上门提亲的多了。”别看二十九了,可这小伙子从二十五六,到三十一二的,按照家里这边的习俗,那年龄都属于合适的。尹丽能干,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一个姑娘家一年挣的,一点也不比在家呆着的小伙子挣的少。人长的又不丑,“……可就瞧上杨林了……说是……说是两人好了一段时间了……”
好了一段时间这个暗含的意思,就是……两人之间有了超出一般亲密程度的那种关系。
一个基本没怎么离开家,见过外面世面的姑娘,在思想意识里,有了这种关系当然得结婚。你不让她结,她自己个心里都未必过的去。
因着这事,四爷第二天就没走,婚事是大事。
第二天天还不亮,家里人就陆陆续续的起了。
秋菜种上了,地里没啥活。虎子回来了,家里喂养喂猪的事他就干了。尹宝山今儿也没出门,一早杀猪的要上门。
结果杀猪的还没上门,杨林来了。
一看见四爷,热情的很,“大振回来了?听说你工作不错……”进了门一边说话,一边就抓了铁锹往后院去,“爸,今儿我把羊圈的粪给出了吧,拉地头啥时候用都行。”然后又跟厨房喊,“妈,你别做我的饭。我一会子上镇子上去,那边有点活,说是十点车就到,我过去卸货去……”
常年干活,一身的腱子肉,铁锹抡着,看着特别有劲。
四爷在院子里,跟尹宝山预备杀猪的东西,尹宝山就低声道,“那这过日子,挑人不能挑日子,对吧?杨家是家境不好,但杨林这孩子没叫人挑拣的地方。一早到晚,都不带闲着的。镇上那边有活,都爱叫他……别看在家里,挣的零碎钱,一点也没比出门在外打工的挣的少。农闲了,瓦匠木匠也做。农忙了,把家里的做完了,还打着零散工……这装货卸货,哪一天不挣几十块钱。多的时候一两百也有……你算算这一个月下来多少钱……”
话不是这么说的!
人勤快,挣的就是苦力得来的钱。
再往后,不过又是一个尹宝山,一个牛爱群罢了。
但是……尹丽喜欢。
四爷瞧见尹丽拿着湿毛巾赶到后院,递过去,两人在后院低声说说笑笑的。
反对……谁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她被耽搁到现在,难得遇上的刚好是个喜欢的,你瞧着她苦,她自个不觉得苦,有啥办法。
杀猪的过来了,杨林那边干的差不多了,他直接要走,走的时候牛爱群给装了两鸡蛋,馒头夹腊肉给带了三个,尹丽都他的杯子里续上水,这才把人给送走了。
两头不大的猪,就这么给杀了。
牛爱群小心的跟四爷说:“咱家的猪是笨猪,没用饲料。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出手。要不,四条后腿都给你留着,你带过去……人家姑娘的家里……叫人家尝尝……”
“带着吧!”四爷就说,“我这两天也不走,这么放着怕坏。我去镇上买台冰箱回来……”
现在家用的冰箱也才一千出头,家里并没有。
其实现在好些家电都能赊账的。暂时没有没关系,等明年收了,再给也行。就是价格高点。买一千三的,赊账就是一千五六。可饶是这样,赊账的也多。尤其是给儿孙婚嫁的,没有这玩意就是不行。
村里九成都有冰箱了,林家没有。
因此,四爷叫虎子出门买冰箱的时候,牛爱群想拦,但到底是忍住了。
四爷不光是买了冰箱,家里的很多东西都得添置了。电视是早年那种二十寸的大盒子彩电,架着电线的那种。四爷给买了个液晶的!
家里一直就是老的桌椅,四爷给换成了木头沙发茶几,如今农村都流行这个。饮水机也买一台,暖水瓶烧水的现在在农村都少见了。镇上就有供水的地方,能接直饮水,你要是叫水,镇上也给送的。
再就是冰箱,以后家里没那么多口人,不用很大,一般家庭用的就行。
本来还想买空调的,但这次带的零用的钱也不够。那就先算了,只这些东西吧。
钱交了,只叫人家送货就行。人不必等着的。
等货送到了,家里才知道都买了什么。
村里人有过来看热闹的,以为是给闺女准备嫁妆呢。但四爷直接叫安装了,“自家用的。我姐结婚另外买。如今离结婚还早!”
那这是大振挣大钱了。
尹宝山挺高兴的,牛立群是心疼,钱得攒着。昨晚两口子还商量,等闺女嫁人了,明年开春就是借债也得把家里的房给盖起来,要不然大儿子明年结婚,总不能一间像样的婚房都没有吧。
晚上,四爷才把那五万块钱拿出来,一万给了尹丽,“婚前总得买点自己喜欢的,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攒着。”又给了虎子一万,虎子的意思是不想出去了,出去了一次知道外面不是那么好混的,他就歇了心思。用他的话说,给人家养鸡养鸭养猪的,挣的那点钱,还没姐在家养羊挣的多,因此,不出去了。又不甘心真就在家养羊,要是那么着,当初干嘛花钱花时间那么辛苦的去读书,小学三年级都没上完的尹丽都能干好,他读了那么多年书,不是白读了吗?好歹是大专毕业了,现在大专毕业也一样能考公。
他昨晚就说:“……市里不敢想,县上我都不敢想,我就奔着乡镇去……偏僻点我都不怕……越是偏僻越好……”
是说想去考公,捡那种没人乐意去的穷乡僻壤,那地方没人抢。
要这么说,这也是一条路子。一辈子不挣大钱,但月月有工资拿,至少饿不着。有个正经的营生干,到老了都有保障。
这是一种务实的态度,得鼓励。
四爷给了他一万,“不是想考公务员吗?钱拿着,这段时间别再折腾别的了,安南那边要是有公考课程或是公考指导的,你就去那边报名试试……至少他们信息途径光,能给你多点意见……先考吧!别管多偏僻,先考上再说。”
有了入场券,调动起来就容易操作。关键是这个入场不是那么容易入的。
四爷又道,“考上之前,我每月给你两千的生活费。不用你去挣钱,要考你就专心考……”
考了也好,哪怕将来在县城呢,离家近,能就近照顾家里。
这又是正经事,虎子接了,“那算我借的……”
“给的就是给的。等你考上了挣钱了,你再跟我细算。”四爷说着,就把钱给了牛爱群,“这里面的一万,是给我姐添嫁妆的。剩下的两万……给院子里起两间厦一间小厨房,差不多应该是够了。别折腾大盖,咱家现在这房子,再撑个三五十年都行。以后家里未必有人住,就是有事回老家,都有个屋子就行。有那钱,都不如在县城买房……”
这村子太偏了,半山腰上呢,孩子上学干啥的都不方便,花钱在这地方,完全没有必要。
成!
“不过……你这钱……”打哪弄的?别是干了啥事才好?
“奖金!”四爷就道,“给了你们就花,就是挣的。正当途径!”
嗯!虽然嘴上应了,但心里能真放下吗?
晚上杨林又带着酒菜上门了,跟这边两个小舅子喝点,联络联络感情。
订婚还得几天,杀的猪肉本来都是要熏的,现在是冻了一些,熏着的有一些。日子订在五天之后,四爷也没一直呆着,“到了正日子我再回来。”
至于给牛爱群弄牙的事,只能等这订婚的事过了。
他倒是问尹丽,“要不你跟我先去城里,给你买衣服……”
不要!要啥衣服?贵死了!
这回买的就好的很,穿出去可体面了。订婚就穿这个就行,不用再另外买了。
牛爱群急着问的是,“那这回……带那姑娘回来不?”
四爷其实是没想带的。
但显然家里是觉得不见人,心里不安稳。他没说死,“我问问,看她的工作能排开不?”
尹宝山就说牛爱群,“你急啥?来了都没个地方住。”
“我住后面的棚子,前面腾出来。”虎子这么说。
其实四爷想的是,要是来也是当天来当天走,完全没必要住嘛。家里这么说了,他就道,“住什么棚子,大姐那边的炕睡不下两个人?”
别说两人,三四个人都行。
“那就能住!”四爷这么说。
尹丽看了牛爱群一眼,等四爷睡去了,她才道:“这两天得去县里一趟,买新被褥……我那边的床单都给换了吧……”
怕嫌弃!
“这不用你交代,等大振走了,我就去安排。”
四爷第三天走的,早上起来给出租司机大了电话,人家吃午饭的点才到。四爷随便吃了点,就又带了一堆往城里赶。
这回主要带的是冰冻的大猪腿。
坐出租直接到汽车站,带着四条腿进站出站太麻烦了,四爷在车站门口挡了一辆要走的车,在车上买的票。进了城,一下高速路,也有乘客要下车,他就随着大溜下了车,在这地方挡出租往回走,能省小一个小时。
然后直接坐车坐到楼下。
李典正从楼上下来,就看见这疑似富二代的这位从车上拉下个蛇皮袋子。袋子上沾着血水……
杀人不可能!
看看富二代今儿穿的朴素到不行,然后还扛着那么个东西……他第一反应,这家伙偷猎去了!
你想啊,富二代要啥没有?能亲自扛的,不是见不得人的是啥?
那血呼啦的……就是肉啊!
四爷下车,李典就上了出租车,两人谁也没搭理说。
上了车的这位,就问司机,“刚才拉那人……他是从哪上车的?”
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高速路口……”
看看!果然吧!肯定是去城外哪个山里偷猎去了,自己的车都不开,只敢用出租车。
他打车从家属院里面坐到医院的大门口,在出租车司机一副你脑子有毛病的眼神中给了人家五块钱然后下车。
再然后,去了医院对面的网吧,在网上报警举报去了。
四爷并不知道被人举报了,感觉体力是真不行,四条猪后腿把人累的呼呼的惨。
回来都四点了,桐桐也都下班了,正在这边收拾呢,四爷回来了。
瞧着——有点惨!
走的时候,跟低调的富二代似得,回来的时候,那身上脏的,皱巴巴的,还拖着个蛇皮袋子气喘吁吁的,跟农民工似得。
这回村一趟真比自己的微调整容还来劲。
她赶紧过去搭把手,“这是干嘛呢?”
四爷喘着气,“你别搭手,脏!”冻成冰疙瘩的猪腿这一花开,可不就是……血水流出来了吗?
哎呦!
“你先歇着,去洗洗。”这玩意我弄。
弄到厨房,再给漂洗一遍,然后才给再放进冰箱,“……这是笨猪肉!”肉质的颜色都不一样。
“不拿不好看,拿着吧……这一路上给我折腾的……”下车的时候拎着蛇皮袋子就走,出租车司机要四十二,他给了五十不要找了。主要是袋子把人家的车给弄脏了。八块就当洗车钱了。不赶紧麻溜的走了,人家能拦着叫自己给洗车。
这话说的,把桐桐给逗的不行,等洗了澡出来换了衣服,瞧着才顺眼了。
“晚上吃什么……炖个肘子。”在老家肯定没舍得吃呀。
行啊!笨猪难炖,特别费时,“咱们留一个,给你家一个。给你师傅还有白老,一家送一个。”
他们那些人还真未必缺这个,但就是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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