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台风后,天空变得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普照整个南台湾,坐落于郊区的天主教堂正为今天所要举行的婚礼而热闹喧哗,里里外外忙碌的亲友们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笑容,再过半个小时于蓓蓓和庄克勤的婚礼就要举行了。
穿着白纱礼服的蓓蓓正对着镜子审视脸上的彩妆,她不甚满意的对哥哥的女友,也是她今天的女傧相心瑂说:“还是台北的造型师水准比较高,你看这儿的美容院,把我弄得像跳牛肉场的。”
心瑂凑过头来看了看“妆稍微浓了一点,不过也还算差强人意啦!谁教你爸妈坚持要你们在南部结婚呢!”
一会儿西装笔挺的庄克勤进了休息室,问:“准备好了吗?”
蓓蓓起身转了一圈“这样行了吧”
“马马虎虎。”庄克勤说。
蓓蓓嘟哝了一声:“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庄克勤看了看手表,似乎有点焦虑,他压低了嗓门问蓓蓓:“你爸妈明天真的要跟我们回台北吗?”
蓓蓓怪道:“不是说好了吗?”
“是啊!我随便说说。”事到如今,庄克勤真是有口难言。
当初看上山坡地的社区景观优美,又有游泳池、健身房、三温暖,谁知一场台风吹出林肯大郡的灾难,连带他让蓓蓓买的房子也被列为危楼。
若不是前一阵子蓓蓓都一直待在大陆拍戏,这样天大的事,她早对他发飙了。
“是不是新房还没装潢好?”蓓蓓疑惑的问。
“嗯!”庄克勤含糊的应了一声。
“嗯什么?”
“可不可以先不要谈这个问题啊?”
然而庄克勤越是这么说,蓓蓓越是认定他没把新房布置妥当。
她以冷嘲热讽的语气对庄克勤说:“你那个做室内设计的拜把兄弟呢?他不是拍着胸脯跟你保证一切没问题吗?现在怎么啦?”
“装潢没问题啊!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我的朋友好不好?”
“好。”蓓蓓沉着脸说:“我们那栋美美的房子招待我爸妈住几天应该不为过吧?”
庄克勤停了半晌,终于说:“装潢已经弄好了,可是”
“可是什么?”蓓蓓怪道。建商都交屋了,难道还会发生产权不清的纠纷?
庄克勤一副欲言又止,半天才懊恼的说:“都是台风惹的祸!”
“请问,是台风把屋顶掀了,还是挡土墙塌了?”
庄克勤含混不清的说:“也许事情没那么严重,建商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蓓蓓的怒火顿时不可抑制的冒了上来。这栋房子可是她这些年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血汗钱。
当初,她原是看上台北市区一间交通便利的旧公寓,庄克勤却嫌居住品质不良,而大力推荐朋友在汐止山区兴建的大社区,这下可好了,人还没住进去,遇上一个台风屋子就毁了!
蓓蓓吵着庄克勤把那栋房子退掉。
“你开什么玩笑?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庄克勤不悦地说。
“建商是你的朋友,他卖给我们的房子还没住就出问题了,他有什么理由不让我们退屋?”蓓蓓大叫。
“钱都进了人家口袋了,你以为他还会把钱吐出来还给你啊!”“你那是什么烂朋友?他不把钱还给我,我就告他!”
蓓蓓和庄克勤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不可开交,直到婚礼正式开始,他们才不得不暂时偃兵息鼓。
当头发斑白的神父站在他们面前时,两人仍旧面带微愠。
然而,出乎蓓蓓意料之外的却是当神父问庄克勤:“你愿意娶于蓓蓓为妻吗?”
庄克勤却神色凝重,颤抖着嘴唇说:“我很抱歉。”
全场的人都愣住了。
蓓蓓悄悄地撞了庄克勤一下“说我愿意就行了!”
神父再问一次:“你愿意娶于蓓蓓为妻吗?”
庄克勤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不!”
说完他忽然转身奔出教堂,丢下呆若木鸡的蓓蓓和一室面面相觑的亲朋好友。
饭店的宴会厅中,蓓蓓的哥哥于致文正跟饭店的经理交头接耳的谈论取消今晚婚宴的事情。而蓓蓓枯坐一旁,像个失神的洋娃娃。
心瑂递了一杯开水给蓓蓓“喝点水,你的嘴唇都裂了。”
“嘴唇裂了有什么大不了,我的脸都丢光了!”蓓蓓六神无主的问:“现在怎么办呢?”
饭店经理下楼去后,致文对蓓蓓说:“你先到休息室去把礼服换下来,其他的事我来处理就行了。”
心瑂送蓓蓓回休息室,而致文向饭店要了一张空白的壁报纸,在上面写着新郎忘恩负义、临阵脱逃、行径卑劣,婚礼与喜宴因此被迫取消,唯有请到场的亲朋好友们见谅。
蓓蓓在饭店的客房里还不死心的拨庄克勤的大哥大,但话筒只传来机械式的女声:对不起,您现在拨的号码收不到讯号。对不起,您现在拨的号码收不到讯号
蓓蓓想起在教堂,众人对她的种种质疑──
“你们刚才究竟在吵什么啊?”
“你为什么不让他一点呢”
“他是不是根本不想结婚啊?”
“蓓蓓,是你逼着他这么快结婚的吗?”
她想,她也许真是带着一点强迫的性质要庄克勤娶她。
他们交往了半年,但就她以往谈恋爱的经验来看,半年是一个瓶颈,半年一过,她的恋情便很奇怪的会无疾而终。最近她开始发现庄克勤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应酬,对她,更不像当初那么体贴与呵护;她本以为结婚可以解除危机,没想到却让自己陷入这么难堪的处境。
林晨光刚从“万客隆”买了一堆泡面、罐头以及日常要用的卫生纸、洗发精、沐浴乳。当他两手提着购物袋爬上五楼,却发现铁门开着,他直觉家里遭窃,忙冲进客厅,却发现地上堆了好几只纸箱,还纳闷着时,一个长发女孩已拎着一大口皮箱进来。
“对不起,小姐,我想你走错地方了!”晨光简直傻了眼。
“你不认得我啦”蓓蓓身穿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她将长发拨到背后“我们上礼拜见过的啊!”“喔,原来是你!”晨光恍然大悟。
上星期蓓蓓把这间公寓转租给晨光,那时她说她要结婚了,偏偏又跟房东签了两年租约,干脆转租给他了。
而当时蓓蓓刚从拍片的现场回来,妆都没卸,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的粉涂得像墙壁一样厚,身上裹着一袭宝蓝色的高叉旗袍,乍看之下活像灵异故事中的女鬼。
如今站在晨光面前的于蓓蓓,脂粉未施,完全是一个清秀佳人的模样,无怪乎他完全认不出来了。
“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允许我就自己开门进来,因为我在外面等了很久,你都没回来,我又很想上厕所,所以就直接开门进来。”蓓蓓低下头,又很诚恳的说了一次对不起。
晨光没说话,只是指指她的皮箱。
“喔,事情是这样的,我买的房子被台风吹坏了,就像林肯大郡那样,现在整个社区的住户都搬光了,所以我只好不得已的搬回来”
“你开什么玩笑?我付过钱、签过约的!”晨光板起脸,太离谱了,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这个穷画家身上呢?
“林先生,我也是迫于无奈啊!这里有两个房间,你就让一个房间给我嘛!”蓓蓓的眼睛饱含着眼泪,随时可能哇哇大哭。“我也没想到,结婚那天,我未婚夫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忽然就丢下我,一个人落跑了,我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他买房子我现在真的走投无路了。”
晨光最后在万分无奈的情况下,只好答应让蓓蓓暂住一段时间。
蓓蓓兴高采烈的把行李搬进房间,晨光冷眼的看着她忙进忙出,丝毫看不出她是个刚被男人遗弃的可怜女子。她嘴里总是哼着歌,还学着伍佰的调调唱“浪人情歌”
“你在哪里上班?”晨光问。
蓓蓓想了想“我帮过很多家公司拍戏,像电视剧、电影、录影带、广告,我都拍过。”
“明星啊”晨光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她。
蓓蓓的脸型极具古典美,标准的瓜子脸,眼睛黑白分明,鼻子又直又挺,嘴巴极小,色泽红润,皮肤白里透红,尤其她现在穿着紧身牛仔裤更衬得双腿修长。
“你在哪儿上班啊?”蓓蓓反问他。
“我是soho族。”
“啊”蓓蓓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
晨光解释说他平常都待在家里画图,偶尔接一些插画或平面设计稿回来,但因如此尚不足以维生,所以每个礼拜六下午还到一家才艺班教小朋友画画。
蓓蓓用仰慕的眼神望着他“哇,没想到我现在居然跟个大画家住在一起。”
“是穷画家。”晨光自嘲的说。
“不要紧,很多画家都是等死了以后才大红大紫的嘛!”蓓蓓忽然发现晨光的脸色极不自然,赶紧改口说:“不过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只要包装得当,再烂的东西都可以卖得很好的!”
晨光立刻反击道:“于蓓蓓,你这是骂人不带脏字,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怪你未婚夫结婚当天要逃走,他真是明智啊!”蓓蓓嘟起嘴巴,狠狠的瞪了晨光一眼,便转身走回自己房里,并且将房门惊天动地的关上,晨光这才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
对一个女人而言,新郎在结婚当天临阵脱逃,势必会成为一生的羞辱,他怎么就口不择言的揭人疮疤呢?
整个下午,晨光都注意着蓓蓓房里的动静,然而那扇门始终紧紧的关着,任他再怎么竖起耳朵也听不见她哼唱伍佰或范晓萱的歌曲,甚至连啜泣或擤鼻涕的声音都没有。
晨光面对着画架上的图纸,整个心却被于蓓蓓揪着,阳光一点一点的退出室内,他尽是在纸上涂鸦,画着窗台上的一株万年青,夕阳的余晖里,绿叶变得有些金黄、有些秋意。
蓓蓓忽然开门出来,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面膜,她走到他身边“给你。”她递给他一张优待券。“我哥的咖啡厅今晚开幕,咖啡免费续杯喔!”
晨光望着她涂满面膜的脸,僵硬得像带着面具似的,完全看不出她的表情,他道了一声谢,本来还想跟她说抱歉的,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晨光低头看着蓓蓓给他的优待券,似乎和孟芹给他的是一样的。那张优待券他用图钉钉在门板上,取过来比对,果然是同一家店的。
孟芹最近独立接室内设计的case,特地寄了优待券给他,昨天通电话时,还特地要晨光去这家“开心咖啡屋”看看她的设计功力。
孟芹和他在念复兴美工时同班了两年,后来他走纯艺术路线,孟芹则一直做室内设计。同学会时聊起大家的处境,就属他最潦倒,成绩比他差的一个同学都出了连环漫画,一集接着一集热卖,俨然成了名漫画家。问起他来,他总是说在筹备开自己的个展,至于怎么个开法,直到现在都没一个轮廓。
罢毕业时他曾经想过,等自己开了第一次个展,就向孟芹表白他对她的爱意,只可惜日子一年拖过一年,他越来越不满意自己的成绩,而孟芹却平步青云,如今都有了自己的设计公司;当然,他只有更加自惭形秽。
“欸,晚上去不去啊?”蓓蓓问他。
“去啊,你哥的店是我一个同学设计的,我本来就答应她要过去捧场的!”
“那我们一起去,我搭你的便车!”蓓蓓笑了,其实搭便车才是她的目的。只是这一笑,面膜依着她脸上的笑纹裂得一道一道的,十分滑稽。
“嗯,刚才我说话口不择言,真的很抱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晨光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她道歉。
“没关系啦!我睡一觉就忘了。”
原来她刚才睡了一觉,害他牵肠挂肚了好半天,唉!
“开心咖啡屋”带着一点南欧风情,花棚下有四张桌子可供天晴时露天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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