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梁成涛那里借来的二十万还掉,还有三万块剩余。
邱绍杰开着拖拉机进城,大冷天的,车厢里加塞了两床被子,裹着他家老娘,旁边围着的是他媳妇、孩子、妹妹,都是第一次出这么远门,兴奋的不得了。
邱绍亮把老娘从车上连着被子抱下来,三两步给放到屋里的床上暖和一下。
“谁床啊,别给弄脏了。”老太太坚持不上床。
“我的。”邱绍杰把他放到床上躺下后,又把煤炉上的水壶给拿下来,把煤炉给搬到了老太太跟前。
“没那么娇气,”老太太还是坚持挪着小脚从床上下来了,坐在床边打量着小屋子,眯缝着眼睛问,“你住这里啊?
老大拖拉机开的挺慢的啊,一个小时就到了,你天天也有脸说离家远,还不回家。”
“年后我就多回去。”邱绍杰笑笑,没多解释什么。
他家老太太做了一辈子的小脚妇女,赶个逢集,就相当于一次长途跋涉,从来没出过方圆十里地,缺乏距离感,而且她的地理概念完全是局限在村和公社这一级。
你和她说皋城和浦江的差别,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总能激起她的好奇欲望,掰扯不清楚的,越解释越乱。
“这被子都是新买的啊。”老太太眼神不好,把被子提到了自己眼前,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嘀咕道,“家里有被子,你非花冤枉钱。”
邱绍杰给老太太倒了杯热水,让她暖在手里,不耐烦的道,“你什么不懂,就别掺和,又不少你吃,又不少你喝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大儿子一句话送到南墙上,上不来下不去,她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老太太不高兴了,恶狠狠的道,“俺死了,你才省心呢。”
“又说胡话了。”邱绍亮看了看腕表,然后道,“你喝点水,我们就走,马上医院就差不多开门了,检查完了,我们就回家过年呢。”
邱绍亮拦着要一起跟着去的大哥邱绍杰,让他带着大嫂、侄子侄女、妹妹先逛街去,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要买点过节的新衣服。
然后又偷偷的塞给了妹妹邱邵冬一百块钱,这才背着骨瘦如柴,衣服比身子重的老太太往地区医院去。
现在哥俩都有钱,也不在乎老太太看病花谁钱。
凌二看着风雪中渐渐地远去的母子,儿子背着瘦弱的母亲,母亲躺在儿子宽厚的背上,眼睛湿了。
他这一辈子,究其上一辈子,他也没有这种机会。
有时候,老五哭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的喊妈妈。
所以,她们姐弟几个暗暗的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尽量不要让老五哭,如果真哭了,那也躲的远远的,省的听着闹心。
除夕的这个晚上,他和姐姐坐在主位上,其它三人,包括老五都单独守了一个方向。
他教老三喝酒。
老三开始是嗅嗅,后来又用筷子点了一滴放在嘴巴里尝了尝,无非是辣一点而已,他开始尝试小口喝,鼻孔居然有点香气冒出来。
他感觉自己可以喝,喝着喝着又产生了自己很能喝的错觉,哥哥给添酒,一点儿也不拒绝。
他喝多了,干呕一声后,就往外面跑。
看着他抱着井口吐,大姐的尖叫声中透露出一种绝望。
“完了。”凌二以手扶额,想去阻拦的时候,老三已经吐完了。
把他拽进屋里,让大姐给他擦洗睡觉。
除夕夜这个晚上,他别的事也没干,和潘宥诚一起用水泵从井里抽水。
平时用电不紧张的情况下,电压尚且不稳,经常跳闸,更何况年三十的晚上,抽水时断时续。
“千万别用井里水,过阶段再用。”凌二在睡觉前对大姐做出了的祈求。
咱省钱可以,但是别这样省啊!
“自来水管冻上了,不用井水用什么?”大姐想揍凌二八百回了。
“我明早给你挑水去。”凌二下了承诺,第二天凌晨四点钟起床后,便提溜着水桶到潘家的井里提水。
潘宥诚在城里买了房后,不但自己在城里过年,还把父母、弟弟两家接到了这里过年,大人孩子居然有十一二个,热闹的很。
连续两晚上,潘宥诚把他们安排在浴室睡,然后每天早上去给接过来。
凌二搓搓手,倒吸一口凉气,在努力的激发自己战胜寒冷的意志的时候,潘宥诚正接家里人过来。
他笑着道,“我来吧,有你那么夸张嘛,没有那么冷。”
他把结满冰棱的绳子在地上甩了两下,然后哗啦啦的,桶撞着墙壁,扎进了水里,咣当一声。
“谢谢了。”凌二自然不拒绝,笑着道,“晚上我带老三来跟你喝点。”
“别,我跟你无仇无怨。”潘宥诚笑着道,“别再来祸害我家水井。”
他把凌二的水桶提满后,又紧接着拿着扁担给挑到了凌家。
凌二个子不算矮了,手臂上也有点力气,起码提的动,但是没做过重活,肩膀窄,扁担在肩膀上放不住,走几步路东倒西歪,挑不住担子。
他连续抽了好几天井水,涨了就抽,直到抽干了,可是越抽越感觉井里的异味越重。
大姐说他有病。
正式步入1990年之际,以凌二为首的小团体,在四海浴室召开了第一届平安公社个体户年会,凌二在会上以“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主题做了隆重的发言。
在会上,邱绍亮为了表示自己深刻理解了凌二的讲话精神,做了一番会议总结。
他右手夹着一根金中华,左手抱着泡了龙井的茶杯,认真而又严肃的道,“小二的意思啊,我是明白了,就是说,该花的钱,咱一定要花,千万不能瞎省钱。
要是为了省钱,烟可以不抽,酒可以不喝,饭可以不吃,一天下来至少省五块钱。
三天,只要三天,骨灰盒的钱省出来了。
咱现在是体面人了,有点地位了,得半个像样的白事,没个千儿八百的打不住,你看吧,这钱啊,又跟流水似得淌出去...”
众人都忍不住发笑,邱绍杰拍拍他弟弟脑袋,笑着道,“大过年的,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又是骨灰盒,又是白事的。”
邱绍亮道,“我实话实说,你们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吧。”
“对,说的很对。”潘宥诚道,“你少去趟厕所,不但节约了宝贵的水资源,还能节省纸呢,为祖国环境事业做贡献。”
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不到正月十五,大家就出发了。
至于凌二,继续窝在学校里读书,继续在学校里煎熬在别人看来很清闲的校园时光。
这一年的暑假,在浦江证券交易所成立的前夕,受到深圳股票狂潮的影响,真空电子涨到了400多元。
再等?
电真空800,豫园1200...
他可以赚到更多,但是不想做击鼓传花中,最后一个递棒子的。
在缺乏客户隐私的年代,人家很容易查到他的信息,人家在他手里吃了亏,肯定要想着法子送他去跳楼。
要是遇到环保主义者,说不定还得请到邮轮度假,然后葬身于广阔的大海中,身子喂了鱼,排出来的是有机物,无污染无公害。
玩到最后,肯定有亏损的,但是在目前这种高涨的行情中,他及早退出,接他盘的,反而成了受益者。
谁也别想怪到他头上。
“467万。”这么多钱是王刚和大家在四家银行存的,因为不记名,每家银行都是开了五六张存折,他把存折上的总数一相加,然后扣除他们的本金,就是总收益。他从里面挑出来几张姓名为凌凌七的存折,递给凌二道,“你的,251万。”
至于邱家兄弟、凌龙等人,每个人都赚了三五万不等,钱都是他们自己去存的。
“嗯。”凌二没有多大的感觉,还是那句话,他缺的是外汇。
“晚上,我做东,”梁成涛显然是这一轮中最大的赢家,他先后投入了五六十万,赚的比凌二还多,他站起来道,“和平饭店。怎么样?”
众人看向凌二。
凌二笑着道,“不宰你一顿,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家。”
话锋一转道,“不过不去那么远,自己给自己找罪谁,咱们去光明大酒店。”
“行,听你的。”梁成涛自然没有不依从的。
王刚买了一辆二手11座的面包车,再也不担心坐不下人了,梁成涛没有再另外开车,跟着他们一起上了面包车。
酒店服务员心里MMP,但是依然满面笑容的把这群土暴发户迎进了包厢,自从这群人进来后,酒店的档次瞬间下来了好几档。
他们酒店主要招待外宾为主呢。
梁成涛等人何等聪明,哪里瞧不出来对方这点小心思,只是不屑于和她计较罢了。
酒菜上齐,除了开车的金钟,各个都端起来了酒杯子。
“现在深圳最火爆,不知道去的话,会不会太迟?”
梁成涛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多的日化厂,赚的居然还没有这一次投机多,让他心生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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