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江宁安阳城。入夜,月色黯淡。啊!祝发财叫了声,从噩梦里醒来,惨色的月,照得他一脸灰白。
祝兄弟,你怎么了?一个老妇举着蜡烛,转了出来。
没事。一身男装的祝发财,半躺在床上,虚弱地扯了抹笑。
这半年为了行走方便,视发财已经改了一身男装。老妇微微一笑。没事就好,你好好睡吧。明天,我就让我女儿小翠带你进'佟爱',谋个差事做。
谢谢大娘费心。祝发财弯身道谢。
不用客气。你和小翠认识也是缘分,帮这点忙,算不上什么的。老脸露出和善的笑。好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入了'佟爱'可就忙了。
祝发财笑而不语,目送她离开。
这不是缘分,一切都是在她跟踪设计当中的。为了进佟爱,她观察好久,才选定这个小翠姑娘,跟她牵上线,再伺机混入佟爱。
要进伶府,当然是为了另外那半张藏宝图。
除此之外,更是为了郑恭喜。
佟爱恐怕是她要寻到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了。
半年前,她安然逃开山寨,到了山下却怎么都等不到郑恭喜。她在山下徘徊一段时间,终于决定要往'安阳城出发。
她想,就是错过,郑恭喜也会知道要到佟爱去和她会面的。只是一路上,她边走边探问,仍然没找到郑恭喜。
而且,从小翠口中问到的情形中,佟爱里没有一个小厮姓郑的。
她好怕,怕到了佟爱还是没能找到他。
唉,这便是她发噩梦的原因啊。
祝发财眨了眨眼,眼里冒滚出一阵酸楚。
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她的愁变多了。
次日,佟爱。
小翠带着祝发财拜见老爷。夫人、总管及上下的奴仆之后,便领着祝发财在佟爱内外走动。
走到了花园,听得房间内传出琴声萧韵,小翠特意压低声音说道:你往后要在花园里干活,可得特别记住。通常这时候,小姐和悉凤少爷都会在书房内抚琴吟诗,你可不要弄得乒乒乓乓,打扰了他们。
我知道了。祝发财点头。
嗯。小翠笑起。你来之后,我可轻松了。花园的活不轻松,有时候还得搬搬盆栽什么的。老爷今早吩咐,就要我把这盆芍药挪了过去。你人在这儿,正巧可以帮我。
好啊!祝发财蹲下来,撩卷起袖子。
小翠抿嘴一笑。你人长得秀气,手臂竟然也跟个姑娘家差不多。
祝发财眉头一扬。我的力气可不小。她逞强赌气地抱起那盆盆栽。初时,略有些摇晃。
哟。小翠有些不放心。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祝发财打包票,倒是越走越稳。
没问题就好,你往这儿走。小翠扶引着他。
快走到目的地时,听得琴声停歇,书房的门,打了开来。妹子先走。一个男人说话,约莫就是悉凤少爷。
那声音十分熟悉,祝发财皱眉,瞥了眼望去。一望,惊声呼出:郑砰地摔落了手上的花盆。
啊,死了。小翠本能跳开,急忙跺脚。那可是老爷最爱的一盆花。
佟家小姐佟碧若,柳眉蹙了下,被那声响吓一跳,自然地挨近悉凤身旁。
悉凤拍拍她的背,朝祝发财走过,柔声问道:怎么了?有没有伤到?
祝发财怔怔地看着他。
他一脸的笑、一脸的温柔,与他离去时,一模一样。
泪,夺眶而出,她忍不住鼻酸。
你是新来的吧?不要害怕,我们不会责罚你的。佟碧若柔声安慰他。
见他泪流不止,佟碧若只得转头问道:小翠,这小兄弟是哪里来的,他好象吓坏了。
小翠施礼请罪。小姐,他叫祝发财,是新来的小厮,可能是还不懂规矩,又摔坏了盆栽,才会一径儿地哭。
祝发财?!听到他的名字,佟碧若和悉凤同声笑出。
悉凤对着他展颜。好喜气的名字。
祝发财愣愣地瞅着他。泪,串落奔泻。
他不认得她了,他竟然不认得。
是啊。佟碧若拈笑附和。
祝发财脱口:我不要这名字了。祝发财找不到郑恭喜了,又何必要这名字呢?她倒抽一口气,一把抹着泪,跑了出去。
怎么了?小翠追了上去。
好奇怪的人。佟碧若眉头轻攒。
悉凤望着他的背影,收起沉沉的眸光,淡淡地一笑。
嗯。
你怎么了?小翠气喘吁吁地追上。
没事。祝发财抹干眼泪。
这样还叫没事?小翠双手插腰。
祝发财扮出一抹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会就好。小翠谆谆教诲着。你这样早晚会出事。要不是小姐人好,不跟你计较,要不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嗯。祝发财点头,拉起小翠的袖子。小翠,我想问你一件事。那个悉凤少爷,是什么人?
小翠皱了眉。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喔。祝发财转过念头,只说:他和我一个亲戚有点像,我才好奇问的。
咦!小翠打量着他。你这么说,我倒觉得你们两个有那么一点点的像。搞不好,你们还真有关系。
小翠溜溜地转眼,看着四周,拉了他蹲下。我跟你说啊,悉凤少爷是小姐从她舅舅那里回来时,在溪旁边救回来的。他被救的时候,除了一身的伤之外,还穿著姑娘家的衣服。小姐见这情形奇怪,本来是想多问他一些的,怎知他醒来之后,才发现他失了记忆。
失了记忆?祝发财失声叫出。
嘘。小翠赶紧示意他噤声,压低了声。这一点,大家是都知道啦!不过,老爷小姐都不爱人提,你可别再过耳。
祝发财愣住,不知该哭该笑。她不会认错的,那个悉风少爷就是郑恭喜,只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不认得她了。
小翠看'他对这件事情,好象很有兴趣,也就继续说了:悉风少爷初时身体极差,又常常犯头疼,是小姐细心照顾,他才慢慢好转的。休养了几个月下来,他不但头不疼、手不软的,还经常吟诗抚琴呢!
祝发财喃念:吟诗抚琴她知道,郑恭喜在城内念书,这些本事都是会的,只是他在她面前,不大会做这些事情。
她和他就是打打闹闹而已,论到什么'吟诗抚琴,那该是他和佟家那位千金做的事情吧。
祝发财酸酸地问了句:你们家小姐喜欢他吧?
什么叫'你们'家小姐?小翠逸出笑。小姐是'我们'家的,不过——她话锋一转。你也没看错,小姐真是喜欢他,其实老爷也是很中意悉凤少爷的,若不是如此,他们怎么会不让人提,悉凤少爷来历不明的这件事情。
视发财幽吐:这个悉凤少爷一定很得人喜欢。
是啊。小翠情笑。你倒是聪明,一眼就瞧出来。
祝发财闷闷地说:不用看,我也是知道的。
他向来就是这样的。在村子里,老老少少都喜欢他;和他离家后,这一路上,不管是隐居的老人,还是寨里的兄弟,没人不喜欢他的。
就只有她,从没和他说过——她也是喜欢他啊!
祝发财转了抹苦涩的笑。
现在说这句话,也许已经来不及了,怕他根本不明白,也不在乎了。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巴着她,要她一遍又一遍地说,一遍又一遍地说
月色如水,荷风习习,莲花池畔,丝竹轻响,乐舞不断。
今夜,一个老朋友自佟爱老爷佟全的故里来找他。佟全一开心,便在自家莲花池畔,摆开筵席,款待故人。
那老朋友与他出自同一村庄。也是姓佟,叫做佟济仁。几杯酒下肚,他感慨地捋须。唉,全哥,还是您了不起,几年下来,家大业大,事业有成。当年家乡闹饥荒,要是那时我胆大点,跟着您出去外头闯的话,今天情形也许就不同了。
佟全眉眼笑开。话不是这样说,人生就是这样,机缘各不相同,也难说什么好好坏坏。来,咱们这么多年不见,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才是真的。他手一放,便有仆人为他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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