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洁房中,以嫩绿为基调,缀有些许鹅黄、粉青,令人不自觉放松心情。然而,房中空气却是冷凝的。一个黄铜脸盆被搁置于桌上,在日光照射及微风吹拂下,在白洁天花板上投射青澄澄的水纹,或上或下的缓动,平添诡异与不安。
置于一角的大床,青绸帐幔垂下,掩去里头人影,间或受风吹撩掀起一角,便瞧见一张惨白憔悴的娇颜,及被层层固定于胸前的断臂。
少女睡得极不安稳,失去血色的樱唇偶会发出几句语意不明的呓语,细致眉峰更一直结在眉心,愁浓得化不开,日渐侵蚀她活力。
“小姐醒了吗?”门外,细弱女音不安地询问。
“还没别心急,没事的。”略高亢的男音应着,柔声安慰。
“万一小姐醒来发现在混沌居中,会怎么?”女声更加不安,微微发着颤。
一时沉默,好半晌才听得回答。“没事的!没事的!”像在说服自己。
“大公子去找庆王爷吗?”
再次沉默,再开口时,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你累了,歇会儿。”
“庆王爷是好人吗?”这回,她可不会轻易被哄过去。
“我不知道。”答得心虚,强自镇定。
“是吗?我原想,若庆王爷是好人,小姐何妨嫁过去,也比在大公子身边好。”叹口气,她由衷道。
“太难,就算庆王爷是神佛下世,也不可能娶了小姐照常理说,小姐与大公子是**!”虽然他不这么认为,但申书苗身败名裂的事实并不会改变。
“是呀!”长长叹口气,也无法否认。
“你们在多嘴什么?”低沉男音蓦地插入,带点薄责,倒也不如何严厉。
“咏护卫!”小钰、阿奴异口同声道。
微颔首,咏长问:“小姐可醒吗?”
摇头,小钰道:“咏护卫,大公子去见庆王爷吗?”
“是,作个小拜访。”语意躲闪。
“小姐能嫁庆王爷吗?”又问,已属逆龙鳞之语。
铜铃大眼嗔怒瞪向她,咏长沉喝道:“活腻了不成!”
一颤,小钰怯生生缩至阿奴身后,仍不死心道:“小姐很痛苦,大公子又不给名分,小姐太可怜了。”
“他要给,我也不要咳咳!”细弱轻语自房内传出,有气无力,上气不接下气的。
“小姐醒了!”欢呼一声,小钰急匆匆进房,跑到床边。
申书苗已将床幔掀起,她醒了许久,及至适才她才开口出声。
“小姐,要不要喝水?”替申书苗垫个枕头在身后,小钰口中也没闲着。
“我要回苗园。”她不答,她望向远方,坚决道。
“小姐,大公子吩咐,若小姐非出混沌居不可,小钰和阿奴的命,可得留下。”咏长不知何时立于床前,没有感情起伏地道。
“他还要我吗?为什么不放我走?”她虚弱地道,美目半闭。
“大公子没说。”咏长一板一眼地回答。
轻笑了下,她满脸倦容地挥挥手。“别来吵我,我好累。”如能就此长睡不起,会轻松些吗?**?是呀!她与他,永远是兄妹,不会变的。
三人互望一眼,不再多说,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才出得房门,一道人影远去日光,小钰率先回首望去,顿时一吓。是申浞!
“她醒了?”声音有些疲惫,但已不见昨夜失控。
“是。”咏长抢先小钰之前应了,不让她多话。
应了声,申浞不理会众人,推门进房。
一瞬间,他以为看到了仙子,目光空洞地半坐床沿。心下不禁大是骇然,快步上前搂住申书苗。
虽略微冰冷,但温软身躯是实实在在的,他这才松口大气。
“手还痛吗?”不舍地放开她,双手仍牢牢圈在她纤腰上。
垂眼望了下手臂,她淡然道:“不太疼了。”
“有心事?”明知故问。
瞟他一眼,她涩然道:“你知道的,别同我装傻!”苍白双唇颤动。
“我不会放你走!别再提了。”粗暴喝着,双臂使劲收紧,似欲将她揉入体内。
“放我走!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她再也受不住哭喊道,小手成拳不住捶打申浞。
“不可能!”字字由他齿间挤出,十足骇人。申书苗也不觉停手,呆望他,只默默流下泪,不言不语。
“娄宇横不会娶你,他会娶十二取代你。”那混蛋藉此向他提了不少要求,想来就满心不快。
“又让别人替我!偏不依你!我要嫁!”倔脾气冲上,她虽仍垂着泪,却大着声驳斥。
咬咬牙,他沉怒道:“为何要逃离我?就这么讨厌我不成?”该死的!
活了三十多年,申浞从未在意过任何人。旁人喜爱他也好、厌恶他也罢,全都无关痛痒。而今他在意了,真真正正的挂在心头,结果却令他无法接受。
听了他的怒吼,申书苗呆了呆,脱口而出。“谁说讨厌你了!”她就是太喜欢他,才想逃呀!为何他不明白?
“那为何逃?”语气缓了,甚至有丝欣喜。
“你不懂,等你明白了,我或许就不用逃了。”哀哀低语,心下凄然。
剑眉微蹙,他不解。“你是说我逼你不得不逃?”
仰首望他,疲惫一颔首。到了这般田地,他仍不明白,这教她如何能不逃?
“我要你留下!”他霸道地开口。
“你要我怎么留下?待哪日你娶了妻子,欲将我置于何处?”她平声静气地道,不见情感起伏。
“像你母亲那样。”蹙眉,些许不耐。
这笔小问题,他定不认为无法解决,也不以为该在上头伤神。
苦涩一笑,她绝望道:“你不懂,啥也不懂。放我走吧!我和母亲是不同的。”她不想等待一辈子。
“够了!你非得逼我就是了?”一击床沿,他恶狠狠瞅望她。
“我没逼你什么,是你逼我。”闭上眼,她虚弱道。
“嘿!”的冷笑一声,他道:“口口声声说我逼你?老实说吧!你就是要我给你名分!”声调冷酷。
申书苗打个冷颤,轻声道:“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无能为力”眼眶一酸,几要落下泪来,却强行忍住往肚里吞,她不能在他面前落泪。
要求他给个名分就算真求了,会过分吗?!包何况,她根本不求这个。
深睇她,申浞不禁心软。她看来极虚弱,天真活泼的模样,已叫眉心的结深埋住了。这不像她,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漂亮的空壳。这认知,令他心痛不已。
咬咬牙,他下定决心开口。“来吧!我带你出去。”
“去哪?”目光闪着防备,她小心翼翼问。
“来吧!我让小钰替你换件衫子你有红色衣裳吗?”问道,将她自床上扶起。
摇头,她不解。“没,你要怎么?”他那古古怪怪的心思,老教人摸不透。
神秘一笑,他语焉不详道:“总之,是个好事。”
“这是哪儿?”被逼着换上件大红衫子,夹带上马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来到片荒野,申书苗忍不住问道。
一大片长及小腿的草直蔓延到天际,粗草低垂下去,露出一垒垒小土堆。
荒野一片平坦没有起伏,放眼望去见不着人家,甚至也不见马牛羊等牲口,只有一座小小祖堂。
“你猜。”申浞笑颜益加神秘,手上动作里一常温柔地扶着申书苗往祠堂而去。
“这些土垒,看来像人堆起的。”懒得追问,反正也套不出什么,她转而注意地上。
“坟再怎么说,也不会凭空跑出去。”他不在意道。
“你带我来墓地作啥?弃尸吗?”问道,不甚自在地躲开一垒垒土丘。
“孩子话。”笑着摇头,他不置可否。
白他一眼,心想他准是嫌她烦了,想在这荒郊野外让她魂归西天,这也好,至少不会再伤心了。
“不好奇我打哪学的武功?”见她神色黯然,他起个她会感到有趣的话题。
“好奇呀!”毫不掩饰点着头,美目日田亮地望他。
“知道咱们大明朝的‘明’字怎么来吗?”问的同时步伐微缓,因发觉申书苗气虚,喘不太过气来。
略想了下,摇头道:“你告诉我吧!”气有些转不上来。依申浞拉着她走的方向,是要往那小祠堂去。直一讨人厌,那祠堂怎么那样远。
“太祖皇帝,原是‘明教’徒众,后来驱走蒙古人,建立了大明朝,全靠了‘明教’力量。为追本溯源,安抚教众,太祖皇帝才用了‘明’字。”他解释,低柔语音混入风中,传入耳中有说不出的舒服。
“这和你学武有啥关系?”皱了下脸,申书苗疑问。
浅浅一笑,他思索片刻,才感叹道:“‘明教’早在大明建朝后教太祖皇帝铲个干干净净,现下还有谁记得‘明教’?拿你来说,也是不知道的。”言下极具哀伤,教申书苗傻住了,久久无法反应。过了好一会,她才呐呐道:“是不知,都过百年啦!怎么你似乎很清楚?”最后,忍不住又问,像觉得会有答案就是。
“瞧,祠堂快到了,要不了多久,你就知道我为何同你说这些。”他果然不给答案,岔开话题。
顺他的话,申书苗往前望去,小祠堂离她只十来步距离,灰瓦土墙。门前两只石狮的釉彩早已斑驳剥落,狮身也有不少坑坑凹凹的伤痕,无限苍凉。回首望向来路根本没有路,只有漫漫野草-层层垒垒的延向天际。两人的座骑化为一抹黑点,无依无凭,无比寂寥,一片凄凉。
“至少告诉我,这是谁家祠堂?”离门只剩几步,她止步不前。
“瞧那匾额。”折扇往上一指,示意申书苗看。
望去,只见得尘灰满布的黑底匾额,上头金字已然因蒙尘灰失去光采,哀伤的色调郁得人胸口发闷,几要落下泪来。
眨眨眼,撇去酸涩感,她凝神在看向匾额——圣火堂。“圣火是拜火教吗?那可是邪教。”她吃了一惊。
“邪教?”嗤哼声,大是不以为然。“拜火教就是明教,太祖皇帝真明白追本溯源,倒教明教成了邪教?”
侧首望他,申书苗小心问道:“大哥,你是明教中人?”这可大大不得了,要让人知晓,可会大难临头。
“也不算,只能说颇有渊源。”打着哑谜,申浞将她扶入堂中。
踏入室内,又教申书苗大吃一惊。
有别于外观的凄凉倾圯,内室整理的织尘不染,布置极为精巧雅致。不甚宽阔的室内,沿墙边各点了一排火把,照得里头如白昼般。走道尽头是张供桌,上头高高低低分为数层,摆满牌位,两旁各立一根白烛,射出时而摇摆、时而明灭的光采,透出无比庄严。
“这是”着魔似往前走了数步,她回头一脸迷惑。
踱至她身侧搀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申浞柔声道:“明教历代教主、长老及护法可惜保留下的不多。”
怔了半晌,她低语。“我还是不明白你。”
奇诡一笑,他揽着她往后堂走去。
“记得我提过吗?关于我的武功。”行走间,他状似不经意提起。
“是吧!我当你又要敷衍过去。”一拍手,却掩不住不可置信。
“我跟明教的渊源就这么来的。我师父是明教长老,在此处隐居二十来年了。”
“他呢?”不禁好奇,四下张望。然小小斗室里,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呼息间尽是阴湿霉味。没有人影,连第三者的呼吸声也没,她不觉打个寒颤。
“过世了,前年腊八时喝粥死的。”他语调古怪,神情很是哭笑不得。
想起老顽童似的师父,连死也那般异于常人,只能说够合适吧!
虽觉不该,申书苗仍不禁噗嗤笑出声来,连喝粥也会噎死人?这绝对是天下奇闻,古今第一人!
“喏,师父就在那。”燃起火折,室内忽地大亮,他优美下巴略向前一扬。
往那方向一看,申书苗急喘口气,脸蛋一片惨白。她并非胆小女子,而此情此景,却令她无法不恐惶惧怕,如身置冰窖中,僵硬无法动弹。
当然,如果她见到的是具枯骨,是绝吓不着她的。就算是具烂了大半年的尸首,也不至令她惊恐至死。但问题在于,她所见的是个淘气而笑,全然不见腐败的尸首,可足以吓破她的胆。
“他他他”小手紧握住申浞大手,纤小身子全埋入他厚实怀中,结结巴巴不能成语。
“是死了。不过师父命我妥善保存他的尸首。”所以他做了,可妥善了。
深深喘了几下。她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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