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遗曲 十四

    就像是对公主殿下。

    她自六岁进宫，在宫中生活了十七年，直到二十三岁才有幸得以遣出。这漫长年间，辗转宫中各处，还是在少女时代，她已看尽了荣辱，对身外一切也都看得淡了，以为世事不过如此而已。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中，一面宫墙就可以葬送无数人的一生。

    宫中生活寂寞，如野火中被冷冷雨水浇透了的灰烬。一度，她甚至无欲无求，漠视一切。

    然而，正如十六殿下方才所说，人的一生终究是需要一些牵绊的。遥遥十七年后，她终于找到了那所谓“牵绊”。

    慕幽公主。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

    宫莺百啭悉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

    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深宫中十七载年华荒芜，那段少女时代悄然流逝。

    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个十七年能够任由如此消磨摧折呢？被那道高而厚的宫墙重重包围着，她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像这样结束。

    在此之前，有多少女子都曾经如此呢？

    有朝一日，自己能被遣送出宫，堂堂正正地相夫教子，向晚时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以此自终……在那寂寞的十七年里，她不是没有如此幻想过。正好相反，高墙困顿之下，她一直都怀有这样虚幻的梦想。

    在受挫无数次后，她终于明白那个梦想的不可为之。于是，她将它流泪收起，发誓永远不再念及。

    从此，又是多少年呢？

    然而，只是“收起”而已。束之高阁，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将它彻底舍弃。

    并非如她誓言中那样决绝，漫漫长夜中，每次独对深宫明月，有意无意间，那个被深藏起来的梦想都会重新在心底浮现。

    幸运的是，十九岁那年，她遇到了慕幽公主。

    她的命运在此处突转。

    作为皇上唯一的女儿，慕幽公主从小到大无处不受宠爱。但不同于别处人对自己的轻视，公主殿下一直待她很好。

    那样的善意，是她一生中从未遇见的温暖。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冬日，沉香殿中，公主殿下与她诚恳长谈，最后还提出要在出降前送她出宫。

    也是那一天，她终于看清，那个看起来始终高高在上不可直视的慕幽公主，皇上唯一的爱女，对幸福的渴望也如她一样平凡。

    “做一个平凡人，拥有平凡人的生活、欢乐、悲伤，以及其他……这样就已经很幸福了，何苦要什么千古流芳？”

    “涧鹂，你该知道的，其实越是往高处，就越是说不出的寒冷寂寞，那里风很冷、雪很冷、雨很冷……而且，没有人陪伴你，你只能一个人面对一切……所以，究竟……还是做一个平凡人比较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