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承担那家国大业。那是英明睿智若她的父皇都承受不起的千钧重任,她只是伶仃孤女,如何承担得起?她只愿沉浸于昔年绮梦中,仅承认她是宫闱里承欢父皇膝下的幼小帝女,蜷缩在兄长羽翼之下,事事依赖他庇护周全的稚龄阿妹。
所以将她从那绮梦中惊醒的人,都必将受她严厉制裁。
可是,那也只是她一己单薄意愿,经不起一指触碰的陈旧梦境罢了。早已裂纹满身的老旧华彩琉璃尊,未有冰冷现实重重一锤击碎,早已锵锵化作一地齑粉无存。
正如方才,就算她一怒之下杀了两个随嫁女官,也再换不回那懵懂无忧,可以恣意歌哭长叹的幼年。
偏殿中一室昏暗,灯柱未着,慕幽公主披散了长发,一身素衣绡裳,躺在那昏暗之中,怔怔凝望着殿顶上以重重繁复色泽绘就的西域风格彩画,唇边是一丝比冰还要冷厉的漠然微笑。
在那些纷纷纠缠如乱麻的思绪中,又是谁的声音。在殷殷呼唤着她的名字。那熟悉的声音,他将她唤作西域少女“阿曼拉”,一声比一声哀恸,一声比一声急切。
不对,她是慕幽公主,是婼羌王妃,不是他哀哀急呼着的那个少女“阿曼拉”……一遍又一遍,她不断强迫自己这样想,然而心与脑却分毫不受那意念控制,渐渐又有幻象在幽暗的视线中涌起,覆盖了那精美繁复的天顶彩画,层层浮现。
大漠。古城。佛塔。同之前一般无二的苍凉景致在眼前缓缓展开,又见塔顶那个白衣少女的身影。她临着血色的夕阳与微炙的天风,一段段翩然起舞,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在那段绝世舞蹈中,又是谁的声音出现于耳际,一声声似悠悠长歌,一声声似哀哀悲泣,幻惑迷离,如萧瑟风声。
而在那之后,朦朦胧胧间,又是谁在旁观、是谁在微笑、是谁在叹息、是谁在呼唤……
白衣少女自顾自舞如天人临世,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缥缈幻景细看,脑中蓦地意念如电,有暧昧一物逐渐浮现,又徐徐从繁杂思绪中凸显出来,由模糊转至清晰。
那,或许又是尘封记忆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