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没有了再与她逗弄的兴趣,他敛下笑意,冷寒神色霎时浮现在面容上,全然不掩饰他的厌恶。
“快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扯下腰间悬挂的玉佩,他如弃敝屣地丢还给她。“拿了你的玉佩就快走人。”
尹灏萦俯身捡回玉佩,一丝狡黠在她眼中滑过,但随即消失不见,再抬头面对他时,只剩浓浓的憎恨,瞳眸在他身上梭巡一回后,便转身离去。
她赌赢了,不是吗?
艳光四射的笑意在她踏出客栈门口之时,毫不留情地展现。
?
黄昏彩霞没落在重重山头下,一轮明月孤单地挂上黑幕,令人感觉分外凄凉。晚风吹起,吹起一段不为人知的哀伤故事,但是,纵使悲泣哀鸣,却无力回天。
滴滴的水声落在她耳里。屋外由原先的绵绵小雨,转成倾盆大雨,似乎是老天爷对她即将流逝的生命而哭泣着,然而,所有的事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伤痛总会过去,而啼泣却像永不停止
在屋外的那个人呀,为何会如此牵动她万般心绪呢?
“小姐,熙伦少爷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了。”一个时辰前,小云急匆匆地来报告他在外头守候的情况,语气中颇多责怪她的狠心绝情。
宇熙伦守在君家屋外,执意要见到她才罢休,没人拿他有办法,只好任由他。
她只是轻轻啜茶,像听而不闻般,继续她手中的针线活儿。
她已没有见他的勇气,早已注定他们未来的路只有绝望,她残败不堪的身躯实在承受不起他深情的凝视。荆棘遍布的重重艰难,她不舍他忍受一点点的苦楚,所以,忘了吧,将那些过往全部遗忘吧遗忘在时间的递嬗中,不要再提起了。
“小姐,外头下了小雨,熙伦少爷在外头守了那么久,这样下去他会承受不了,你就见见他吧。”三刻之后,小云又奔进来忧心地道。
她蹙了蹙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叹口气,长思了一会儿,最后苦涩地一笑,又继续她的工作。
小云对她的固执无能为力,气恼地跺跺脚,跑出去再探听消息。
“小姐我看到熙伦少爷好像快昏倒了,你只要出去见他一面,他就会死心回去了。小姐,你去见见他吧。”小云又在一刻后气急败坏地冲进来。
外头的雷声隆隆,雨势愈来愈大。
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细细的针头不小心刺入手指头而不自知,一滴血悄然迸出。她又瞧瞧外头天色,无奈地吁口气,终于说了句话。
“给他打把伞去吧。”为什么这么不爱护自己呢?
不见他,就是为保护他,她又怎能让自己前功尽弃?
“小姐,你”小云见她不为所动,又急又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旋身出房,为宇熙伦送上一把伞。
小云出去后,她站起身来,隔着窗口,见到在大雨中坚毅等了不下三个时辰的宇熙伦,任由心痛如绞,仍没有出去见他的勇气。
她现在这样子,如何见他呢?见了,也不过徒增难过而已。
她知他甚深,怎会不明白他执着的程度,尤其在与有关她的事上,他更是不可能退缩,在她小时候就已懂他对她的情深。
犹记得她四岁之时,家里甫迁到京城定居满三个月。母亲要为她缠小脚,她深刻记得那时一条又长又白又刺眼的布在她眼前挥舞着,她惊惧得连连后退,怎样都忍不下那刻心彻骨之痛,这时,宇熙伦却因听到她的求救而冲进来,见到这样的情况后,面罩寒霜,浑然天成的气势霎时震慑了在场的每人
“熙伦,你做什么?”母亲问道,显得有些不悦。
他鹰隼般的眸扫过在场的每人,不回答什么,只皱起他的眉,对她招了招手。“雪凝,过来。”那年,他十六。
她依言走到他身边,泪痕未干的小脸期盼地望着他,小手紧紧捉着他衣角,感觉他是她全心的仰赖,能够真真正正保护她的人。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将自己许了他。
对她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安抚了她惊慌不已的心后,他看向母亲,不卑不亢地问着:
“君伯母,你们在做什么?”
母亲皱了眉,叹口气。
“熙伦,你不该闯进来的,雪凝正要缠小脚呢。”
缠小脚,自宋时蔚为风潮,女子的三寸金莲成了男子的最新宠爱,所以她也没有获赦的权利。时代加诸女子的悲剧让她后退不得,只能一一接受,然而,幸运的是,她遇见了宇熙伦
“缠小脚?”
她深深记得,当宇熙伦听见这个答案之时惊愕不已的表情,紧接而来的,是深沉而不易察觉的怒气。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将她搂在怀中的宇熙伦,他身上的肌肉完全紧绷起来。
小小年纪的她,讶于他的怒气,迎向他的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他暂时平复下来,只以他一贯温文的表情道:
“裹足是一项不人道的事,雪凝不该受这种苦刑,君伯母可否不要这样做?”
母亲皱起她美丽的眉头,立刻不加思考地断然否决。
“不行!如果雪凝不缠小脚,到时可会贻笑大方的,将来会找不到婆家。没有一个男子会要一个天足的妻子。”
“难道就为了怕贻笑大方,就要让雪凝痛苦不已吗?君伯母不觉太过残忍?”他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没了温文的表象,急切厉声问道。
母亲此时露出了不悦的表情,洋洋洒洒地发表她反对的理由。
“熙伦,话不是这样说,你要知道,如今缠小脚是每个女子一定要做的事,如果不缠足,雪凝将来只怕会受众人异样眼光。何况,雪凝以后的丈夫不会喜欢她是个天足”
母亲的话持续着,然而她却没听进耳,因为搂她入怀的宇熙伦此刻正眯起剑眸,冷冷地打断母亲的话。
“雪凝是你的亲生女儿,君伯母身为一个女子,应当知道裹足的苦楚,为何不替雪凝想想呢?她不过是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竟然要她承受这种苦刑!君伯母,你不会不忍吗?”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拳头紧紧握起。“无论如何,君伯母,请三思!”
“熙伦哥哥,不要生气。”她赶紧出声,就怕他会做出什么事。
母亲于此时倒抽一口气,惊于他的以下犯上、不分尊卑,但又慑于他让人不敢小臂的厉容,只能喘着大气吐出几个字:
“熙伦,你怎能这样说,我也是为雪凝好呀,如果雪凝不裹足,将来要如何出去见人呢?也不会有男子要她呀。”话完,母亲偷偷瞄了瞄他的脸色。
“君伯母要让雪凝裹足,只为要让她觅得好夫家?”他低沉问道。
“当当然。”母亲理直气壮地答道。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宇熙伦不再说话。他这举动,让母亲沾沾自喜地以为说服了他,不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对她道:
“雪凝,过来,不要缠着熙伦哥哥,娘帮你缠足”
母亲的话没传入她耳里,她只感到宇熙伦紧紧地抱着她,似乎有阻止她过去的意味。
沉吟了半晌,宇熙伦星目缓缓扫过每人,最后,露出自得的微笑。
“那我就要她了,君伯母。”
有如誓言,他毫不犹豫地冒出这一句,吓傻了在场的每个人,当然,不包括她。那时的她,还不懂“要”的含意。
“什什么?”母亲结结巴巴地不敢置信。惊喜成分大过于拒绝成分。毕竟以宇熙伦的条件,能许给他,是当时京城每个闺女最大的愿望。
“对,我要她了。雪凝从此刻开始,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管谁要碰她都要问过我的意见。”平时斯文的他,难得露出强势的一面。“这样一来,君伯母该放心了吧,雪凝不愁没人要了。”语气中的嘲讽隐约可闻。
“当然,我怎么会不开心。”母亲一反方才的不耐神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要赶快去告诉老爷,他一定会很开心的”母亲一边喊道,一边急着出去报喜讯。“熙伦,雪凝就交给你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要她缠足了。”
话完,便马上淹没身影,身后余波,看得出来母亲的飘飘欲仙。
她和他,于此刻真正被订了下来,成了两条永世交缠的丝线。
他将她放下来,吁了口气,换上和善面孔,对她道:
“雪凝,别怕,以后你就不会被人用那条布捆起你的脚了。”他眸中款款柔情,荡漾在两泓黑潭中,足可醉死一堆人。
可惜那时她太小,还看不出来,只轻轻点头,投入她认为安全无比的怀里,说道:
“我知道熙伦哥哥会保护我的,我知道的。”那时的她,心中非常确信这一点,他会是她永远的依靠。
她不知道宇熙伦是否在当时就将她视为一生的伴侣,但她的确在那刻就对他放下心中的真情挚爱,直至长成,她都相信,他是她一生唯一的依靠。
永永远远,不管时事变迁,他会是她一辈子的守护。
她一直如此坚信着,坚信着这一点,从未动摇。但是谁知命运无情,摧残着她日渐凋零的生命,让她即使泪流满腮,也挽不回既定的情势。
为什么会这样呢?
熙伦
外头雷声更大了,仿若打在她身边,君雪凝抬起头,任由一滴泪流下脸颊。见到一道闪电劈向远方一棵大树,她心惊了下,无法抑制颤抖的心不规则地跳动着。
“小姐,不好了!”小云又急急忙忙冲进来,全身湿透了。“熙伦少爷怎样都不肯走,再这样下去,我怕他会倒下去呀。小姐,你出去见他吧,见他一下就好了。”小云哀求着。
君雪凝的身子因支撑不住渐渐下滑,面色白如死灰。
“小姐!”小云跑过来扶住她。
君雪凝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瞧瞧外头的天色,暗幕笼罩,风吹雨打,即使再怎样有生命力的人也禁不住呀
熙伦熙伦
君雪凝内心呼唤着他的名,闭上眼,晶莹的泪珠滑落眼角。
她矛盾不已地不知该作何决定。
“小姐,你没事吧?”小云忧心问道。
小姐不会病发了吧?老天,这怎么得了?
紧紧咬起下唇,君雪凝张开眼,忍住心痛,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帮我备伞吧,我出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