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向遥这个人,可是她不能选择血缘,所以气恼归气恼,她还是私下跟叶骞泽打了声招呼,看能不能在江源给向遥安排个岗位,做什么都行,钱多钱少都不要紧,只要求让向遥有个地方待着,不用到处闲逛惹麻烦。
叶骞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向遥只有高中学历,做管理岗位太过勉强,可又不能让她在工厂里干,他就把她安置在门口负责看磅秤,每天只需记录出入车辆的载重,工作简单且轻松,但领的薪水却不低。不但如此,叶骞泽还亲自交代人事部和向遥的主管部门领导,平时对向遥多多照应。向远一度埋怨他对向遥太过优待,反而宠坏了她。叶骞泽只说:“你的妹妹,我怎么优待都不过分。”
向遥在江源上班后,虽谈不上什么业绩,但一直也相安无事。向远好不容易稍稍放下了一颗心,没想到这个时候下了班,却看到她和保安在一起胡闹。
向遥听见她的话,满不在乎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懒洋洋地起身,跟她往前几步走出门口。
姐妹俩站在公司门口一个背光的角落里,向远责备道:“你今天不值晚班吧,下了班不回去在这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他说教我做手技,两只手叠在一起可以比画出一只猫的背影,用不用我现在学给你看?”向遥脸上的玩世不恭如此刻意。
“谢谢,不用。”向远发现自己的耐心每次都会在向遥面前受到挑战,她尽可能地让自己抛开对她的成见,心平气和地和向遥交流,“现在已经算是晚上了,又是在大门口,你们熄了灯在里面胡闹,别人看见了心里会怎么想?你一个女孩子,做事要有分寸。”
向遥嗤笑了一声,“我又没做杀人放火的事情,管别人怎么想!”
“你可以超然,不管别人怎么想,爱干吗就干吗,但最起码的自爱要懂吧,跟个保安黑灯瞎火地猫在小房间里胡闹,像什么样子?”
向遥立刻被激怒了,“保安怎么了,保安就不是人?我说嘛,你这个大忙人哪来的工夫管我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来是受不了别人是个看大门的。向远,我讨厌你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好像你自己是尊贵的,别人就低你一等!”
向远转头看着身边面目狰狞的石狮子,好不容易把那口气咽了下去,“行啊,我势利眼,你倒是平等博爱。向遥,你有交朋友的权利,但人的感情是有限的,你把它用滥了,小心将来后悔,到时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我还就爱跟保安混在一起了,怎么样?我天生就是吃苦头的命,但我高兴,你管不着!”向遥抬起下巴,目光里全是挑衅。
“别人我管不着,唯独你,向遥,别再让我看到今天这种事情,至于狠话,我就不说了。”向远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她还赶时间,无心继续纠缠,对待向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讲道理,可道理讲不通,就只有用强压的手段。
走回哨岗的向遥看着向远的背影渐走渐远,表情复杂。刚才还活泼搞笑的小伙子紧张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姐对你说什么啦?她不会发脾气了吧?”
向遥讥诮地看着对方,“怎么,怕了,担心她让你没了工作?早干吗去了,这点胆子都没有,还缠着我干吗?”
她是个五官精致的女孩,即使是挂着一脸的冷笑和不屑,可依然是容光四射的。年轻的保安看得出了神,不由自主地说:“只要你高兴,我就什么都不怕。”
向遥进去拿起自己的包,“有什么可高兴的。我走了,你自己和自己玩吧。”
向远坐公交车到了医院,在入口处的露天停车场看到了两辆熟悉的车子。该来的人都来了,大概都为着同一件事吧。她沉吟片刻,考虑是否应该打道回府,择日再来,但转念一想,听听他们各自说些什么也好,顺便还可以看出叶叔叔的意思如何。
叶秉林所在的病房向远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乘电梯上到四楼。在走廊处拐了个弯,正好与纠缠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不期而遇。
一向把仪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叶秉文头发都凌乱了,他抓着一个女人的肩膀,神情激愤,而在他不自觉的摇晃下,面无表情到近乎空洞的却是向远久未得见的叶太太。
向远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对着并不存在的各路神仙说,其实我并不是个特别喜欢奇遇的人,尤其是一天晚上遭遇两次。她觉得有点累。这时,手上拿着药从另一头拐过来的叶骞泽动作比她更迅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不由分说,将叶太太从叶秉文的掌握中拖开。
“你走开。”叶秉文呼吸急促,还想摆出做叔叔的尊严。
叶骞泽挡在继母身前,用力将叶秉文往后推了一把,“滚!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回答他的是重重一拳。叶骞泽避闪不及,一个趔趄,身子倒向一侧,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他们都还穿着白天工作的正装,衣冠楚楚,几个小时之前还称得上风度翩翩,可是现在扭在一起却如同困兽,除了打倒对方,别的什么都不顾了。
向远甚至不愿意走上前去劝解,她一把搀起失去支撑后犹如破玩偶般仰倒的叶太太,对着那酣斗的两人怒声道:“打吧打吧,让整个医院的人都来看,最好到叶董病床前去表演,让他来说你们谁更厉害!”
扭打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两人摇摇晃晃地分开,脸上都挂着彩,看来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此时,向远已经几乎撑不住瘫倒的叶太太,两个男人仿佛才惊醒似的冲上来扶。之前在嫂子面前表情狰狞,犹如噬人般的叶秉文抢得先机,叶太太在他的臂弯里,双唇哆嗦着,似乎想表达些什么,却语不成声。
“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叶秉文的倨傲和强悍荡然无存,如同一个软弱的孩子在聆听神迹。
叶太太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一个字,叶秉文屏住呼吸,却只听见她说:“滚。”
有片刻,谁都没有出声,叶太太临近涣散的眼神里全是无声的哀求。叶秉文反应过来,用力地搓了一把脸,向远发现他红了眼眶,“我滚,好,我滚。”
在医院召来急救车毕竟是容易的,叶秉文走后,向远和叶骞泽片刻不敢耽误地跟随到急诊室,然后便是漫长的各项检查。向远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终于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人走到他们面前。
“哪位是病人家属?”
“我,我是她儿子。医生,我继母几天前已经来做过检查,今天就是特意来拿检查报告,顺便复诊的……”
“我知道,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通常医生的欲言又止就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叶骞泽白了脸,跟着医生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向远一眼。向远体会得到他的不安,见医生没有异议,也就跟进了办公室。
请他们二人坐定之后,医生找出了一个资料袋,从里面抽出检查报告推到他们面前,“我们证实你继母患的是晚期肠癌。”
这个结果坏得出乎了向远的意料,见叶骞泽毫无反应,明知残忍,她还是替他问了一句:“医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
“通常这种情况我们建议患者化疗,但是肠癌的化疗过程会相当辛苦。”
“那能有几成把握?”
“在医学上,没有几成把握之说,我们觉得更科学的说法是化疗后的存活年限。”
“如果化疗结果理想,她还能有多长时间。”
“乐观地来看,多则五年,少则一年,视病人的身体情况而定。”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向远身边一直低着头的叶骞泽已经满脸泪痕。
向远谢过医生,拿了叶太太的检查报告,走回叶骞泽身边,低声说:“骞泽,我们走。”
他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向远摇了摇头,不由分说地执起他垂放在腿侧的手,“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拽着他的手被他的手指紧扣住,一直到两人坐在候诊处的塑料座椅上,叶骞泽也没有松开向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