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六零

说。

    这个青年在我的木牌前徘徊了许久，最后问我：这就是村庄么？

    是的。我说。

    2060年7月21日

    又是凌晨四点，屋外一片嘈杂。灯光照射，人声鼎沸。我开了门，很长时间才适应室外的光线。

    面前是昨天来访的年轻人，年轻人身后是黑压压的汽车和飞行器。年轻人兴奋地和身边人叨叨着，见我出来，把手伸过来。

    我没有握他的手。我已知道他的来意。新闻向来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值得追逐的东西，创造不了世界就去创造新闻。公民的新闻价值就在于被面孔话，被异类，被噱头，被需要。我不是第一次被出卖，所以我笑着对年轻人说：我爱你。随后我笑吟吟地关上房门。在那一瞬，我看见他小脸已经蜡黄冒汗，所有的灯光都集聚到他的脸上。

    这是为什么呢？问号如浪潮般汹涌。他终于崩溃，带着绝望的唱腔仓皇往卫星城方向奔去。

    我又打开了门。灯光闪耀。我抬头看看天，今天是阴天。空气仿佛都停滞了。

    老伯，您和那个年轻人什么关系？

    他是孙子。

    几乎所有的机器在僵持片刻后带着失望轰鸣而去。但是还有不甘心的，他们用几个摄像器材几乎把我的房间给摄翻了天。

    您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我爱世界上所有的人。

    密云不雨。媒体帝国的那架双翼直升机迟迟没有走的意思，蹲踞在还没有被种植的田野里。似乎预谋着和我的铁皮房子决一雄雌。

    “部分新闻媒体行使了许多不应该行使的权力，公器私用，甚至以侵犯公民的隐私权来达到制造新闻的目的。今天有一位老人巧妙地化解了“被新闻”这里我们邀请了几位法学家、伦理学家、心理学家，来共同连线探讨后新闻时代的被新闻问题。首先让我们采访一下这位老人。”媒体帝国的记者果然脑子转得快。

    我老了，耳聋眼花，请你们给我起码的尊重，就是让我清静一点。

    2060年7月22日

    所有的故乡都会成为他乡。

    社区的工作人员来了很多，我的房子和直升机被分割成两个圈子。一边是热情洋溢，一边是愁眉蹙脸。

    清晨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搬走。我说。

    于是我从社区工作人员的脸上读到了四个大字：如释重负。

    社区的行动非常迅速，似乎早有准备，五分钟内派来了拖车，半小时内我的房子就被安装到了拖车上。然后才问我：您去哪里？

    我走到门前，把村牌拔出来，用袖子擦拭了擦拭。随便。

    不到晌午我就被安置到了连云港境内。拖车司机很热诚地和我作别，您要好好保重啊之类的话说了很多，他被自己感动的都要掉眼泪了。

    连云港正在兴建亚洲中心城，大地上到处都是高耸的塔吊。我的房子被堆放在城市边缘的一条干涸的河床上。我坐在马扎上，幻想着这里有清清的溪水和摇曳多姿的鱼儿，幻想着有一个钓竿，以及鱼钩破水而出的那种激动。

    太阳炙烧着大地，蒲扇都要着火。

    我的幻想还是被拖车的声音给毁掉了。拖车司机又回来了，车上还有连云港当地的一些人。

    太不负责任了！他们说。于是我的房子又被装到拖车上。

    我问司机：现在去哪里？

    司机默不作声，打开导航，目的地直指西藏。

    现在，我坐在车上、房子里。在颠簸中一笔一划的写着：

    我从来是一个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浪子，故乡和自己早已脱壳而去。我希望在我终老的时候，你们让我和我的村牌得到体面的火葬，然后，融入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