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魅影,像是天使名留下的预告,要他时时记住她迟早要亲自审判他的罪行
那一段年少猖狂的岁月是个伤痕,杀人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太早接触人性丑陋的一面,在那个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的***,他必须踩在别人的尸体上才能活着,必须比任何人都强、都狠,才能维持自己的尊严。所以他从小就善于争强斗狠,冷酷无情地周旋在大人的野心之间,脾睨着这群恶魔的玩偶,看着利欲熏心的人们被恶魔所操控。
黑帝斯!正是恶魔给他的名字,也是黑暗的印记,烙在他心里,永远无法磨灭。
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在他背后响起,他头也没回就谈谈一笑,道:“这么晚了不回去陪老婆,方茵不会抗议吗?江澄。”
来人正是水麒麟江澄,他听见滕峻单凭耳力就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不禁微哂。“你真厉害,我们五个人的脚步声你都分得出来。”
“五行膜麟个性各异,不难区分。”滕峻还是没有回头,只是盯着电脑荧幕。
“你果真在回祥和会馆之前就研究过我们了。”江澄慢慢走近,双手扣着皮带,盯着他的后脑。
“那是长老们给我的功课,他们说你们个个都是优秀分子,而且比我年长,不摸清你们的个性是管不住你们的。”
“但长老们却没有让我们知道你的事,对我们来说,你一直是神秘莫测的。”
“是吗?我的一切并不值得你们讨论。”滕峻的声音变冷了。
“为什么?因为你的过去并不光荣?”江澄尖锐地问道
滕峻没有回答,从江澄一走进电脑中心,他就知道江澄必定已经查出他的往事了。手下太聪明,真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
“你的隐瞒只是说明你还没把我们当成朋友,滕峻,或者我该称呼你‘黑帝斯'!”江澄的话揭开了滕峻那道神秘的面纱。
滕峻慢慢转过身,英俊而年轻的脸盛满苦涩,强笑道:“你也很厉害,江澄。”
“这叫强將手下无弱兵,不是吗?”江澄挑高了眉,斯文轩和的脸只是种伪装,事实上,他和滕峻的精敏不相上下。
“强將吗?过奖了。一个黑道出身的小混混,不配!”滕峻的眼神转硬,侧过脸去。
“当年的‘恶魔少年’在黑道人的眼中不只是些混混而已。”江澄轻吐了口气,这件事从几天前得知到现在,他还是不能相信滕峻便是六、七年名闻一时的“恶魔少年”的首领黑帝斯!他的名号不只传遍了整个美国,连香港的黑道也都听过,在卞楼先称霸美西的短短三年“恶魔少年”正是替他打下山河的主要功臣,在那十名未满十七岁的孩子中,尤以黑帝斯最令人啧啧称奇,他以十四岁的年纪带领着一批几乎比他年长的大孩子,闯荡在暴力江湖之中,不仅没被吞没,还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甚至引起许多黑道大哥的注意。
现在想来,他理应早就习惯指挥掌管比他年长的人,他根本是个天生的领导人物。
再次听见别人提起“恶魔少年”滕峻的思绪更加翻涌了。
“‘恶魔少年’不过是一些野心分子的玩具!”他的表情阴郁。
“没错,一组危险的杀人玩具。”江澄直言不讳。
“让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回到祥和会馆,是长老们的失策。”滕峻自嘲地耸耸肩。
“我并不这么认为,事实证明你是个人才,一年来你虽未出面,但祥和会馆在你的策划下势力不断扩张,这都要归功于你”“这是我体内猖獗的野心在作祟!”
“不,应该说,你是在赎罪。”江澄了解地盯着他。
滕峻忽地抬眼,与他对望了半晌,才无奈地笑道:“别自以为什么都知道。”
“难道不是?你若不是在赎罪,就不会亲手杀了一手將你带大的卞楼先了。”江澄语出惊人。
滕峻平静的脸起了变化,他愕然地睁大了眼,那双狭长的眼在瞬间闪过许多复杂的光芒。
“你在想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吗?”江澄轻轻地问。滕峻的表情让他疼惜不己,他才二十一岁,一般的男孩在这种年纪多半还在念书,不懂人心险恶,而他却已历尽沧桑。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你怎么查出来的?”滕峻铁青着脸,转开身子。当年黑道传闻卞楼先是黑吃黑,死在自己人手下,可是没有人知道,那致命的一枪是他开的,近距离,毫无预警地,一枪杀了带大自己的义父
“世上没有恒久的秘密,我找美国的熟人帮我查当年警方调查的报告,根据上面的各种疑点推论出来的。”
“太过聪明,有时会令人讨厌。”滕峻低哑地说。
“这是跟你学的。”
滕峻无语,转身面对电脑,似乎不打算再谈下去。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了卞楼先?”江澄不放弃,继续追问。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僵硬。
“我想分担你的痛苦。”
滕峻身子一颤,随即大笑道:“我怎么会痛苦?不过是多杀了一个人而已。”
“你有!这一年多来你虽然善于掩饰,可是你的痛苦却与日俱增,别瞒我了,我知道其实你比任何人过得都辛苦”
“够了!”滕峻倏地站了起来,回身一把拎起江澄的衣领,眼瞳中燃着两簇火苗,咬牙狂笑道:“你懂什么?你怎么能了解被一个无情的老头使来唤去的无奈?从小,他逼着你去杀你喜欢的任何东西,从猫狗到朋友,他硬是將你塞进绝情绝义的模子里,逼着你照着他的希望成型,没有爱,只有恨,这些全是他教的,他养活你的唯一目的,就是替他杀人!”
滕峻封死的记忆决堤了,掩埋了多年的激愤如狂潮般席卷而来,冲破了他的理智,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发泄。
“我不知道我这一生还要在那个混帐手里过多久,我对他只有恨,什么亲情全滚到一边去吧!是他要我变成恶魔的,那就别指望恶魔会有良心,在我的一双手染满了他的对手的鲜血之后,就轮到他了!他别想要一辈子拴住我,从十岁开始,我就在等待机会一枪贯穿他的脑袋。所以,当他又逼着我杀了‘恶魔少年’中的一个无辜孩子后,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手了告诉你也无妨,他死的那天,正是‘恶魔少年’干下最圆满的一次狙击任务,由我发动,由我收场,漂亮极了哼!他以为他是上帝吗?人命可以在他手里任意摧折,那谁来扮演恶魔?谁来制裁他?”滕峻激动得侃侃而谈,猛鸷的眼像是被激怒的豹,向苍穹做最后的咆哮。
江澄动容地看着滕峻内心的剖白,第一次,他看见了滕峻的真面孔。少年的乖舛让他冷血无情,而六年的英才教育,长老们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他导入正轨?他自己又是下了多少工夫才挣脱出恶梦的籍制?
武步云说得没错,长老们的确是从地狱把滕峻找回来的!
一想起样和会馆家的唯一子孙曾经历的苦难,也难怪长老们绝口不提那些往事,光回想就够伤人的了,更何况是提起。
“这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会伤身的,为什么不找我们谈谈?难道你从没有將我们当成朋友?”江澄面对他,眼光柔和而温暖。
滕峻微怔,江澄激他说出了许多往事,说出来后,心中的负担是少了许多。
“以前我从不知道什么叫朋友,因为身边的人随时会成为敌人,也随时会互相残杀,‘朋友’这个名词是在遇见你们之后我才有概念的。”他涩涩一笑。
“事情都过去了,没有人会追究,你也别想太多,祥和会馆的每一个人早就认同你了,你也该敝开心把我们当成家人才对。”江澄轻拍着他的肩说。
“你知道为什么有关我的往事绝少人知道吗?江澄。”他忽然道。
“为什么?”江澄愣了愣。
“因为,没有人敢说!卞楼先的人全死了,恶魔少年们没有一个人敢把我的事说出来,他们知道多嘴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他阴沉地道。
江澄顿时起了一阵疙瘩,滕峻个性中最阴狠的部分对他而言竟是这么陌生!
“但现在,天使要来揭发我的罪状了。”滕峻仰头轻笑,笑里竟有种令人不解的愉快!
“天使?”
“卞楼先死前不久,我奉命灭了一个姓陶的黑道富商,不留活口,可是,就像被鬼迷了心窍,当烈火焚烧时,我反而救了陶家唯一的女儿。”滕峻继续说下去。
“姓陶?”江澄的脑子里闪过一丝想法,可是还来不及细想,就又听见滕峻讽刺的笑声。
“呵呵呵没错,姓陶,一家十口全死在‘恶魔少年’的手里,只有十二岁的女儿独活,她瞪着我的模样就像我当年的自己,充满恨意与求生意志,被极度的深恶痛绝逼进绝路我那时候在想,如果我是她,我会如何报仇,会如何想办法活下去”
“她是陶意谦?”江澄的心口一震。难怪在来福楼时滕峻会一反常态地主动与陶意谦攀谈,或者,他早就知道
滕峻直视着他,笑声敛去,眉眼间又阴又邪,冷冷地道:“没错!从没有人能活着逃出我的手掌心,唯独她”
“你怎能肯定她就是陶家唯一存活的女儿?”江澄谨慎地问。
“要查她的事太简单了。”
“她认出了你?”江澄隐隐觉得滕峻在布一个非常危险的局。
“要忘记我这张脸并不容易!”他依然笑得狂妄。
“那她接近你是为了”
“杀我。”滕峻猝然住口,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果然!陶意谦是冲着滕峻来的。江澄焦灼地瞪大眼睛,低喊:“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明知道她来意不善,还让她近身?”
“这样不是很有意思吗?”滕峻像是一点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疯了?她随时会杀了你,你懂吗?”江澄一手抓住他,高声责问。
“一个女人找男人报仇,会有什么结果?两败俱伤?你死我活?还是陷入情网?结果会是谁输谁赢?这是个很有趣的赌局。”他嘴角一扬,冷静得教人害怕。
“别低估了女人的复仇心。”江澄有不好的预感。
“放心,我会让她下不了手。”滕峻反而安慰他。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让她爱上我!”滕峻盯着他,谜般地笑了。
“爱上你?”他能让一个内心充满仇恨的女人化恨为爱吗?”
“要迷惑她不是件难事,只有让她爱上我,这场仇恨才会化解得掉。”
“要是她不为所动,突袭你呢?”
“那我就挨她一枪,算是补偿。”
“我不能让你玩这种游戏,你在拿自己的生命玩笑!”江澄大喊。
“不然,你要我杀了她吗?真要这样做,我当年就不会救她了。”滕峻冷冷地说。
“那你告诉我,为何当年你会留她活口?”这不是黑帝斯一贯的作风。
滕峻瞥了他一眼,又笑了。“你猜猜看。”
“别跟我打哑谜!”
“因为,我以为她是前来拘提我的天使。”滕峻说得像在开玩笑,可是眼光飘向远方,神情肃穆。他忘不了她一身自衣、站在黑暗中饮泣的模样。
江澄半眯着眼,他真的不知道滕峻在想什么。
滕峻没再说下去,只是淡然而谨慎地说:“别插手,江澄,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你你知道陶意谦在天帝财团是做什么的吗?经过我的调查,孙长容对当年的‘恶魔少年’兴趣极高,他想再组个这样的团体来供他差遣,陶意谦便是那个叫‘精兵团’的一分子,十二岁就接受训练,六年来,她的个性早已完全改变,她早已不是你想象中的天使,滕峻,她已变成了恶魔了。”江澄迭声连连地说明状况。
“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冒险?”
“是的。”
面对滕峻的固执,江澄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若她真的爱上了你,你要怎么办?”
滕峻一呆,才报嘴一笑。“我要她留在我身边,整日看着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这样太残忍了,让她眼着你你就会爱她吗?”江澄又追问。
“不知道,我对‘爱’人没兴趣。”滕峻冷酷地笑着。
一个不懂爱的人是不是很可悲?上帝给了滕峻聪明的头脑和敏锐的心情,却独独忘了给他爱,江澄忽地觉得哀伤。“我倒希望你也会爱上她!彼此相爱才能真正化解仇怨,否则,你等于只是玩弄她的感情而已。”
滕峻微怔,江澄似是在责难他。
“算了,不管你的计划如何,保护你也是我们的责任,她若轻举妄动,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江澄对这点相当坚持,决定多派些人监视那个陶意谦再说。杀手就住在祥和会馆,太危险了!
“江澄,我的事先别告诉其他人。”滕峻不想引起其他麒麟的大惊小敝。
“我知道。”祥和会馆的主人曾是恶名昭彰的“恶魔少年”之首,这个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又要引起一场不必要的騒动了。
“谢谢。”
他们四目相交,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油然而生,两人同时低头微笑,男人间的情谊与默契别有动人的一面。
江澄走后,滕峻又陷入难得一见的沉思中,他直觉要消灭来自外界的威胁,所以他想出对策来对付陶意谦,但,为何他会觉得心情复杂而矛盾呢?他的这步棋难道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