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用那种眼神看他!彷佛伺候他这位美男子,是天底下最悲惨的厄运。
“月儿谢过老爷的养育之恩。”她转过头,跪地拜别,抽抽噎噎,哭花了小脸,连擦泪的小手绢都湿答答的。
旁边的男人们还想力挽狂澜,不愿意几年来,为城里争光的饭桶女状元,就此被这漂亮过头的男人带走。撇去这丫头带回来的荣耀不提,一想到从今以后,城里将失去她又甜又润的笑容,大夥儿心里就难过。
“杨老爷,您要三思,月儿可是咱们的宝贝啊!”“是啊,不能给外乡人啊!”“月儿一走,明年的比赛可怎么办?”
赌坊内吵吵嚷嚷,不愿让月儿远走他乡。杨无柳一咬牙,奔到墙边,抽起一把刀。
众人一阵惊呼,全住了口,屏气凝神的看了过来。
“杨老爷,您冷静些啊!”有人忙劝道。
“这件事,关乎杨某信誉啊!”他拿起刀子,搁在颈子上,脸上涕泪狂流,看向一旁的秦不换。“秦公子,请放心,杨某说到做到,月儿是您的人了,要是谁敢有异议,我就此自刎谢罪。”
秦不换艰难的开口,思忖着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混乱。
“呃,我”
“秦公子,您不用再说了。”杨无柳一脸坚决。
“我”
“秦公子,我不会食言的。”
“我”
“秦公子,老夫不是言而无信之徒。”
“老爷!”月儿圆圆的身子滚过去,刚好撞开了秦不换,那力道太大,还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深吸一口气,气沈丹田,这才没有被撞飞。
小女娃扑通一声跪下,伸出胖嘟嘟的手臂,抱着杨无柳的大腿,泪水掉得更凶,红唇一撇,哇的就放声大哭。“您别这样,月儿去,月儿绝对会跟这位公子走的。”
绝对?
呃秦不换倒抽一口气,想要稳住情况,但众人的哭声,有效的掩盖住他的吼叫。
眼见杨无柳以死相逼,再不放人,只怕要出人命了。大男人们心知无法挽回,全抱在一起痛哭,巨大的声音,差点掀了屋顶。此刻哭声震天、哀鸿遍野,根本没人理会他在吼些什么。
杨无柳含泪摸摸月儿的小脑袋,深怕再这么下去,自个儿的理智,真会被不舍给吞噬。这小丫头,可是他亲自带回府里,一点一滴养大的,两人情同父女啊!
长痛不如短痛,他当机立断,抓起一叠银票,塞进月儿的包袱里,一手拎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娃,另一手推着呆若木鸡的素不换。
“你们走吧!”他长叹一声,用尽力气,将两人送出门外。“秦公子,盼盼您好好对、对待我家的月儿”他喊道,已经哭得不断打嗝,语不成声。
砰!赌坊的门被关起了,从里头牢牢锁上。屋内哭声震天,可以想见那群大男人们,哭得有多伤心。
门外,清风、明月,凉风徐徐。
秦不换的身边,多了个哭个不停的少女。
他全身僵硬,瞪着一旁的小圆球儿,脑中一片空白。
老天,他他他也想哭啊!
十五的月,很圆。
这女娃儿,也很圆。
秦不换坐在桌边,默默喝着酒,那张俊脸阴沈沈的,丝毫不见抱得美人归的得意神情。
打从回客栈后,月儿就窝在床边,嘤嘤呜呜的哭了半晌。哭得肚子饿了,就打开包袱,嫩嫩的双手往里头摸索,拿出一颗白胖胖的肉包子,一边抽噎掉泪,一边往嘴里塞。
“呜呜呜”她还在哭,含泪吞下一颗肉包,再去拿第二颗,张开小嘴咬了几口,肉汁浸润了包子皮,房里充满了浓浓的肉馅香。
秦不换闭起黑眸,长指扣紧酒杯,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的计划全盘皆乱,美女没到手,反而在兵荒马乱间,被塞了颗圆月。
“呜呜呜”哭声连绵不绝,要是有人打从外头经过,肯定以为他在虐待她。
他深吸几口气,想重拾冷静,思绪却不断被哭声打断,就连那飘在鼻端的肉馅香,也让他变得烦躁。
“呜呜呜呃呜呜呜”她一面哭,一面忙着往小嘴里塞肉包,还能吃到打嗝。
“住口。”他沈声说道,耳中嗡嗡作响,耐心已经到达临界点。
“呜呜呃呃呜呜呜”哭声依然。
“住口。”黑眸眯起。
“呜呜呃呜”哭声不止,肉包持续消失中。
酒杯晃动,长指又紧了几分。忽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浮现烈火般的怒气。
“别哭了!”他吼叫道,理智溃堤,正式崩溃。
哭声顿止,室内霎时悄然无声。看来,这小女娃儿还识时务,懂得即刻闭嘴。
只是,过度的寂静,又让他、心中浮现些许罪恶感。
秦不换向来温文儒雅,只在危机降临时,会泄漏出理智得接近残酷的本性。他是黑衫军的幕后军师,用兵如神,能在谈笑间,令强敌兵败如山倒,那些人全在背后暗称他为“笑面阎罗”
儒雅的笑容,早成了他的面具,他总擅长隐藏真正情绪,从没有女人,能让他失去冷静。而这小女娃倒是一出现,就让他自乱阵脚。
他的冷静,就跟那些肉包一样,转眼就消失无踪。
室内很安静,罪恶感不断滋长,秦不换开始觉得,自个儿刚刚的那声怒吼,就像是踢了小兔儿那般恶劣。
毕竟,她看来一脸娃儿样,图眼清澈无辜,还有几分稚气未脱,就被逼着离乡背井,跟随一个陌生男人,前途茫茫,凶险难测,任何小姑娘都会害怕难过的。
他竟还吼她呢!他何时变得如此暴躁了?
那双比女人更美丽的黑眸,扫向墙角,如墨玉般的眉蹙起。他心怀愧疚,道歉的话语含在舌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只是,在他看见月儿的举止时,那些话全消失不见了!
那圆滚滚的身子,正以奇怪的姿势,在地上扭动着,像是努力想用这诡异的方式,把身子里的东西挤出去。她还伸出双手,砰砰的拍着胸口,一面喘个不停,那张粉嫩的圆脸,胀红成一颗苹果。
她噎住了!
止住那嘤嘤啜泣的,不是他的咆哮,而是她嘴里那口咽不下的包子。
“唔唔唔唔”白嫩的双手往前伸,朝着他挥舞,企图向他求救,小脸愈来愈红。
秦不换挑眉,瞧了那乱扭的小圆球儿一会儿,心里的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
“过来喝水。”他冷冷的说道,举起茶壶,猛一拍桌,浑厚的内力将一个杯子震得飞起,在空中转了个半圈,这才安然落在桌面上。
他手腕一倾,茶水注入杯中,半滴都没漏出杯外。
小圆球滚了过来,丝毫不理会那杯茶,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捧起茶壶就往小嘴里灌,咕噜咕噜的喝掉大半壶。
他拧起剑眉,看着月儿紧握不放的小手。她就连手指也是胖嘟嘟的,白嫩细软,摸起来恍若棉花糖般柔软,闻起来也像棉花糖那么香甜,很是可口的模样
浓眉拧得更紧了些,他开始怀疑,环绕室内的肉馅香,影响了他脑袋的运作。
秦不换倏地抽回手,力道用得不重,却还是让月儿震得往外一滚,跌出了六、七尺远。
“哇!”她低叫一声,咚的跌回床上,圆圆的眼儿眨巴眨巴的,胖嘟嘟的双手还捧着那个茶壶。“为什么推我?”她气呼呼的问。
“我没有。”他冷冷的回答,坐在桌前,继续斟酒,不再理会这个小女娃儿。
“你有!”月儿坚持,脸儿红红,很想拿茶壶砸他。
一声尖锐的抽气声响起,扣住酒杯的手,有些微颤抖。秦不换深吸几口气,咽下再度吼叫的冲动。
“睡觉。”他淡淡下了命令,懒得理会。
月儿可没这么好打发,她坐在暖炕沿,圆润的腿儿晃啊晃,一双眼儿在烛火下闪烁,像只聪明的小动物。
“喂!”她喊道。
没反应。
“喂!”她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反应。
“你耳朵聋了?”
桌边传来没有声调起伏的字句。
“我有名字。”
“老爷没跟我说你叫啥名字,他都称呼你为秦公子。”
“那就唤我为秦公子。”声调仍是平平板板的,冷漠得可以,之前在赌坊里的温文儒雅,早已烟消云散。
“喔。”她咕哝一声,知道他压根儿不想报上名字,红唇动了动,偷偷骂了他几句,才重新扮起笑容。“那么奉公子,我肚子饿了!”
啪!这简单的宣告,让秦不换手里的酒杯,应声化为碎片。
“你刚刚不是吃过了?”他一脸惊愕,瞪着那条晾在墙角的包袱巾,里头的肉包早已清空。他粗略估计,她之前边哭边塞,起码吃掉七个以上的肉包子,怎么这会儿还敢跟他开口喊饿?
女人们贪恋他的俊美,总争着想给他些好印象,在他面前进食,都是如小鸟般啄食,吃了几粒米就推说不饿,哪个女人会像她,这么毫无忌讳的猛嚼猛吃?
秦不换开始努力回忆,之前送出月儿的那票男人,是不是以大哭来掩饰狂笑的冲动?
看来,就连喂饱她,都是一件艰辛的大工程呐!
大丈夫起手无回,他答应以金银换取“杨柳山庄”最出名的女子,杨无柳以死相逼,非要他带走月儿。
这下子,回浣纱城的旅途上,无端端多了个大行李,这女娃儿成了他的责任,甩都甩不掉。秦不换是很想把她留下,但又有几分担忧,怕会在回南方的路上,听见杨无柳寻短的消息。
坐在暖炕上的月儿,仍坚持讨论用餐问题。
“我说的是正餐。”她认真地说道,眨着眼睛,瞪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猛瞧。
这么晚了还不吃饭吗?她肚子好饿呢!刚刚那些肉包,对她来说,不过是饭前点心。
秦不换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
“喂呃那个,秦公子,我们何时吃饭?”她追问。
“不吃了!”他吼道,黑眸里怒火四迸。
她倒抽一口气,有些胆怯。
“但是”
“没有怛是!”他再度狂吼,回音在屋内嗡嗡响个不停。
月儿委屈的眨着眼睛,不敢再作声,只能滚回暖炕上,咬着棉被一角,偷偷抹着眼泪。她虽然好想吃东西,但肚子里的馋虫就算叫得再凶,也比不上眼前男人的怒气。
山庄里的姊妹们都说,男人没什么良心,而漂亮男人的良心,更是早被野狗啃了。眼前这个俊美得吓人的家伙,竟然不给她吃东西,让她饿肚子呢!从这点看来,他绝对是世上最残忍无情的人。
但是,老爷已经把她交给他了,她已无处可去,非得留在他身边。
棉被的边缘,探出半颗小脑袋,接着滑出弯弯的眉,跟一双圆亮的眼儿。她躲在棉被里,还是忍不住偷瞧他。
烛火闪耀,他俊美的五官上,有淡淡的光晕,看来更是俊美得令人叹息。
唉,长得这么帅,可惜是个坏心家伙呢!
她在棉被里咳声叹气,担忧自个儿将来的命运。
这个男人会一直让她挨饿吗?她会不会饿死呢?哎,早知道就不要把肉包全吃光了,留下一、两个,说不定还可以充充饥
她舔舔水嫩的唇,回味着肉包的味道,眼皮渐渐闭上。
在入梦前,月儿偷偷下了决定。
她是赖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