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拉进咖啡馆、又被强迫坐下的任裘靡,在服务生送上四杯个性迥异的咖啡退下之后,马上干光自己的espresso,在三人六目之下连告辞都不说一声扭头就走。
“对不起,何检,裘靡就是这个样子。”她没礼貌说走就走为什么是他来道歉?真倒楣。“她个性比较孤僻,不太习惯人多,不好意思。”
“又不是你的错,替她道什么歉。”何夭夭看着,觉得好笑。“杨洛,你不觉得裘靡跟你的个性有点像?”
“你却不像他。”封志尚还知道替任裘靡赔罪,她是除非接受道歉的人是他,否则连“道歉”两个字都不会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想惹毛她了。
“字面上的意思。”杨洛手上捧着喝惯的蓝山黑咖啡,等待新婚妻子发起的战争。
“你哪天惹火别人我也会为你跟对方道歉。”
“先对自己说吧。”他会故意挑起战火的对象也只有她。
“我就知道你存心惹火我!”真过份!“哪有人这么对待老婆的,我才嫁你两个礼拜。”连蜜月都没有度过。
“所以要你早点习惯。”
这意谓着“你每天都要跟我吵上一架才过瘾吗?”
“也许吧。”就算他不刻意挑起,这位杨太太也有办法滋生事端来场口沫大战,根本用不着他动口。
“杨洛!”
“你们是夫妻?”被遗忘的第三人封志尚不敢相信地看着两人。
“是啊。”
杨洛没有出声,但有点头表示。
有点怪。怎么看都不觉得很配,一个冷、一个热也看不出相容的地方,对话像仇人见面似的,很难想象这样不搭轧的两人会是一对夫妻,还是新婚夫妻。
冷和热有点熟悉感
“啊,外面下雨了。”何夭夭不经意地嚷了声,唤醒讶异中的封志尚。
透过落地窗看过去,咖啡店外的街道渐渐被细雨打湿,人行道被雨水沾染出更深的砖红色。
米色的风衣背影落在对面街道,在撑伞来往的行人中穿梭,没有伞的米色身影反而显得突兀,雨水打得风衣肩线透出浅黄。
那样的画面
“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了。”封志尚抓起外套,急忙离开。“谢谢你的咖啡,改天换我请。”
“拜。”何夭夭也很干脆,没有留人的打算。
下雨了。
任裘靡掌心朝天,接住一滴、两滴,最后变成四五六滴,数也数不清的雨水。
冬天的台北总是细雨不断,细得像针又冷得像冰,嘴上的烟也被雨水淋湿,熄了红光,只好被放弃丢进垃圾筒。
啧,今天果然不宜出门。
躲进一家店的遮雨棚,发现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雨棚下,好象所有的人都知道身上要带把伞,就她一个人不知道。
寒凉的雨水渗透进皮肤,冰得她缩了肩膀,忍不住点烟取暖。
走不成,站在这看人来人往也无妨。
反正闲嘛。
擦身不相问的路人手中都有一把伞,不管是什么造型,都是个人选择带在身边的。
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怨。
然而,没有伞的她此刻不免感到孤寂。
整个城市人人有伞,只有她像遭受流放被驱逐在外的罪犯,不管在城市的哪一个角落都显得突兀。
有时候,与众不同是会让人觉得寂寞的。
她的伞呢?
是她选择不带伞,还是不敢带伞,只好一直淋雨下去?
“会有人送伞傍我吗?”
这是个好问题。
会有人送伞傍她吗?在她最需要的此时此刻?
百无聊赖任思绪四窜,眼睛也跟着冬天的阴雨意兴阑珊地左扫右望。
一支矬到不行的黑色大伞令她双目停驻,错愕得移不开。
在五彩缤纷的伞海下,这把黑香菇大头伞显得万分突兀还是很可笑的那一种突兀。
在伞也讲求名牌、造型设计的现代,是哪位天才还在用六o年代爷字辈标榜“俗搁耐用”的黑色香菇伞?
这引起她的好奇。
然而面对她的伞挡住了雨伞主人的脸,让她无法窥见此人面貌,执伞的人似乎在找谁,左转右转,大得有点迟钝感的伞面始终遮住那人的睑。
雨伞的主人突然向后转。
找到了。“裘靡!”
任裘靡手上的烟因为看见雨伞主人太过惊讶而松坠,无声落地。
封志尚?纳进熟悉人影的东方眼万分错愕。
“还好你没走远。”在她来不及收回讶异的空隙,封志尚已经走进雨棚站在她旁边。“我有伞,送你回去。”
就近端详他的伞,伞柄上一百元的标签还没来得及撕下。
“你买伞都不挑的吗?就像对跟你表示好感的女人来者不拒一样?”
“买伞苞对女人的态度是两码子事。”她就不能老老实实说声谢吗?他好心怕她淋雨生病耶!“我是怕你走太快我追不上才随便买了一支,不过”
被她的眼神这么一藐视,他也忍不住举高伞左看右看。“嗯,依照我的审美观来看”
“很丑。”两人异口同声,默契配合之好,让彼此又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我们的默契还算不错嘛。”是个好现象。
“谁跟你有默契。”语气一样冰。
“别闹了。”遇上正经事,平常笑嘻嘻的封志尚也有他自己严肃的一面。“冬天的雨会把身体冻坏,你我都是单身贵族,说难听一点都是罗汉脚你应该知道一个人住,生病时很难打理,让我送你吧。”
“骑士精神好是好,但你的未免泛滥成灾,不分对象。”凉凉的话透露拒绝的意味,摆明不领情。
“这跟骑士精神无关,换作是你一定也见不得我变成落汤鸡淋雨回妓帳─”
“我会。”她就会不关己事当作没看见。
哇!算他打错比方,自取其辱。
“你有你的做法,我有我的;就当我是骑士精神泛滥找不到地方灌溉,反正又冲不垮你的防波堤,你担心什么。”他说得有点火气。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经意看见淋着雨走在对街的她会匆匆告辞,在路边晴天卖九十九、雨天卖一百块的雨伞摊子手忙脚乱抓把伞,丢下一百块就急着要追上她。
只是一股冲动,不想看见她一个人淋着雨走在街上,什么都没有。
防波堤?任裘靡冷冷瞪他,挺不是滋味。
“不要逞强了。”他伸手要拉她,却扑了个空,就像每次工作之余拉近彼此距离的尝试一样,每次都败北。“任裘靡!”
“我不需要。”
“你怎么这么”“蕃”字被一声惊呼打回喉咙里。
“封先生!”用皮包挡雨边找地方躲的女人缩进遮雨棚。“好巧,在这里遇见你!”
“你是”
“我是施逸伦,去年三月二十号箱尸命案的承办检察官啊,你忘了,我们还一起合作办案耶。”
去年的事他怎么记得住,但基于礼貌和对女性的体贴,他点头。“嗡帳─当然记得,施检座长得这么漂亮,想忘都难。”鼻子有点痒,封志尚忍不住抓抓鼻头。
他知不知道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时候有抓鼻子的习惯?一旁的任裘靡冷眼静观,看不惯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乡愿作风。
搭档半年多,很多不想注意的事情也会因为重复发生,变得没有办法不注意到,这就是一例。
“你有伞真是太好了,我要到前面的veeko,你可不可以送我一程?”
“这个”他看看面无表情的搭档,陷入两难。
任裘靡趁这机会走进雨中,没有回头。
“裘靡!”这个女人老是说不听!笃信“女人是用来疼而不是用来凶”原则的封志尚不由上火。
“就麻烦你了。”搞不清楚或不想搞清楚状况的施逸伦自顾自说。
望着渐去的背影,再看看眼前的美女。
“可恶!”封志尚低咒一声,把伞交给我见犹怜型的美女检察官。“伞给你,不送。”
话完,追人去,丝毫不理施逸伦在身后严重失态的叫嚣。
长手长脚的他没两三下就追到任裘靡身后,紧紧跟着,嘴巴忍不住嘀咕:“冬天耶!这么冷的天气你拿自己的身体来玩,想学电视上在雨中潇洒漫步好歹也挑夏天不对不对,夏天会打雷,万一被雷打到就不好玩了。”虽然被打到的机率好比中乐透,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这只嘴就不能休息片刻吗?没来由的无名火让任裘靡步伐拉得更大。
后头的人总能轻易赶上。“我们做警察最重要的就是身体,没有健康的身体想办好案子是不可能的,像你这样糟蹋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感冒就算了,万一并发严重的肺炎、肺水肿”
靶冒会肺水肿?够了呴,真是够了他。任裘靡朝着雨来的天空翻了白眼。
为什么这个人是她的搭档?
“裘靡裘靡裘靡”
两人四脚同时停顿,但仔细一看不难发现是前面的人先停,后头的人配合速度快得像在同一个时间作同样的动作。
“闭嘴!”这家伙比麻雀还吵!
“总算是开口跟我说话、肯看我了。”虽然言简意赅得让人想哭。“说吧,你在气什么?”无视此刻站在雨中,反正都湿透了,还在乎淋多久吗?封志尚好整以暇等待合理的解释。
但这前提必须是任裘靡这个人知道“解释”二字怎生书。
只可惜,她不是。
这个男人真的很烦,而她也真的失常,没来由的怒火发作在他跟那个美女检察官笑谈的时候。
她生气,气这家伙没事去挑弄别人家池子里的春水,那个检察官,分局同事,甚至连女犯人、受害者都不放过,每个月局里总能收到十来封女子监狱寄来的信,上头署名给这个老兄,据可靠消息来源指出:都是情书。
真受不了他惹出来的蝶乱蜂喧,这个死桃花!任裘靡浑然不觉自己怒气发得没有道理。
“换个位置?”话虽带有问号,其实在出口的同时封志尚已经扳着她一起转了一百八十度。
这时候还能要蠢。任裘靡不悦地耙了耙湿发,察觉风势雨势不知何时已经改变,而封志尚换好的位置挡去本该她承受的。
这个人她看看他,一脸问号。
“该有问号的人是我。”事实上他是满脸都问号。
不懂她没事找事弄坏自己身体做什么、不懂自己见她一个人在雨中竟觉得刺眼、不懂为什么会舍去娇小玲珑的大美女来就她这雪山冰原
最最不懂的是,他干嘛已经买了只矬到想哭的伞还丢给施逸伦,让自己站在这里陪她淋雨?
“小姐,我们已经淋得够久了,你到底走不走呢?”她是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在气什么的了。封志尚死心地想,积半年经验之久,他应该早就知道的。
但,就是忍不住期待。
明明两个人一起淋雨,为什么
“哈、哈、哈啾啾啾”只有他感冒?
“你没听过只有笨蛋会感冒这句日本俚语吗?”维持不变的低温无视他抱病上班还沦落到三更半夜出外勤的悲惨遭遇,无情地吹来风凉。
炳、哈啾!“真是够了。”拉紧领口挡风,摩擦手臂生热取暖。“喀喀喀什么鬼天气飘雨又吹风,冷、冷喀喀喀”牙齿都发抖打战了,封志尚还是坚持要向老天爷陈情。
最好现在有一杯咖啡,再加一个怀炉,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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