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怎么样?你敢怎么样?”
说着,他毫不犹豫的,劈手就给了玉兰一个重重的耳光。
扁美吓得大哭起来了。
豌豆花无法思想了。从小,她在悲剧中成长,但,也在"爱"中成长。她的世界里从没有鲁森尧这种人物。她昏乱而惊恐,小小的心脏,因刺激和悲痛而狂跳着。然后,她毫不思索的,俯下头去因为她正高坐在柜台上,鲁森尧的手就在她的脸旁边她张开嘴,忽然间就用力对鲁森尧的手背一口咬下去,她小小的牙齿尖利的咬着那粗糙的皮肤,由于嘴太小,她只咬起一小撮肌肤,也因此,这一咬竟相当有力。
鲁森尧是大怒特怒了。他低吼了一声,抽出手来,用手背重重的对豌豆花挥过去,豌豆花从柜台上直摔到地上来了,膝盖撞在水泥地上,手撑在地上时,又被一根铁钉刺伤了手掌,她摔得七荤八素。耳中只听到光美吓得杀鸡般的尖声大哭大叫。而小扁宗开始发蛮了,他用脑袋对鲁森尧撞了过去,嘴里学着姐姐的句子,哭着叫:“你这个坏人!你这个坏人!你这个坏人!”
一时间,室内又是哭声,又是叫声,又是鲁森尧的怒骂声,简直乱成了一团,有些人围在店门口来看热闹了。鲁森尧的目标又移向了小扁宗,他抓起他的小身子,就想向水泥地上摔,玉兰吓坏了,她哭着扑过去抢救,死命抱住了鲁森尧,哭泣着喊:“你打我吧!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孩子都小呀!他们不懂呀!你打我吧!打我吧!”
鲁森尧用脚对玉兰踹过去,玉兰跌在地上了。同时,鲁森尧也显然闹累了,把小扁宗推倒在玉兰身上,他粗声的吼着叫着:“把他们统统给我关到后面院子里去,别让我看到他们!我鲁森尧倒了十八辈子霉,讨个老婆还带着三个讨债鬼!把他们带走!带走!”
“是!是!"玉兰连声答着,从地上爬起来,抱起小的,又扶起大的,再拖起豌豆花。"我们到后面去!我们到后面去!”
“让他们在后院里跪着!不许吃晚饭!"鲁森尧再吼:“你!玉兰!”
玉兰慌忙站住。
“你给我好好弄顿晚饭,到对面去买两瓶酒来!不要把你的私房钱藏在床底下!这几个小表,今天饶了你们,明天不给我乖乖的,我剥了你们的皮!”
玉兰慌慌张张的带着三个孩子,到屋子后面去了。
鲁家的房子,前面是店面,后面有两间小小的卧房,一间搭出来的厨房和厕所。玉兰早已把一间卧房收拾好,放了张上下铺给豌豆花姐妹睡,又放了张小床给光宗睡,室内就再无空隙了。但是,这第一天的见面后,玉兰硬是不敢让孩子回房间,而把他们三个都关在厨房外的小水泥院子里。她只悄悄的对豌豆花说了句:“带着弟弟妹妹,让他们别哭。我去做晚饭,等他吃饱了,喝醉了睡了,就没事了。豌豆花,啊?"她祈求似的看着豌豆花。
豌豆花含泪点点头。
于是,他们姐弟三个被关在小院里。那是冬天,寒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说不出有多冷。豌豆花找了个背风的屋檐下,坐在地上,她左边挽着光宗,右边挽着光美。把他们两个都紧揽在怀里,让自己的体温来温热弟妹们的身子。玉兰抽空跑出来过一次,拿了条破旧的棉被,把他们三个都盖住,对豌豆花匆匆叮咛:“别让他们睡着,在这风口里,睡着了一定生病!”
可是,光美已经抽抽噎噎的快睡着了。
于是,豌豆花只得摇着光美,低低的说:“别睡,光美,姐姐讲故事给你们听。”
“讲王子杀魔鬼的故事。"光宗说。
“好的,讲王子杀魔鬼的故事。"豌豆花应着,心里可一点谱都没有,爸爸说过三只小熊的故事,说过小红帽的故事,说过狼外婆的故事,说过司马光砸水缸救小朋友的故事
就没说过什么王子杀魔鬼的故事,只有王子救公主的故事,什么睡美人,什么白雪公主之类的。但是,她必须诌一个王子杀魔鬼的故事。于是,她说:“从前,有一个王子,名字叫杨光宗,他有个妹妹,名字叫杨光美”
“他还有个姐姐,名字叫豌豆花。"光宗聪明的接了一句。
“是的,他还有个姐姐,名字叫豌豆花"她应着,不知怎的,喉咙里就哽塞起来了,鼻子里也酸酸的。一阵风过,小院外的一棵大树,飘下好多落叶来,落了光美满身满头,她细心的摘掉妹妹头发上的落叶,冷得打寒颤,光美的鼻尖都冻红了。她把弟妹们更搂紧了一点,用棉被紧裹着,仍然冷得脚趾都发麻了。"那个王子很勇敢,可是,他有天迷了路,找不到家了”
“不是,"光宗说:“是他爸爸被大石头压死了。”
豌豆花的故事说不下去了。她拥着光宗的头,泪珠滴在光宗的黑发上。
那天一直到黑夜,他们这三个小姐弟就这样蜷缩在鲁家的后院里吹冷风。前面屋里,不住传来鲁森尧那大嗓门的呼来喝去声,敲打碗盘声,骂人骂神骂命运骂玉兰的声音。
最后,他开始唱起怪腔怪调的歌来,这种歌是豌豆花从没有听过的。她在以后,才知道那种歌名叫"平剧",鲁森尧唱的是"秦琼卖马"。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前面屋里终于安静了。
玉兰匆匆的跑出来,把冻僵了的三姐弟弄回屋里,先在厨房中喂饱了他们。豌豆花帮着玉兰喂妹妹,光美只是摇头晃脑的打瞌睡,一点胃口都没有。玉兰焦灼的摸她的额,怕她生病。然后,给他们洗干净了手脸,把他们送到床上去睡。
扁宗和光美都睡了之后,豌豆花仍然没有睡,因为玉兰发现她的膝盖和手心都受了伤,血液凝固在那儿。她把豌豆花单独留在厨房里,弄好了两个小的,她折回到厨房里来,用葯棉细心的洗涤着豌豆花的伤口,孩子咬牙忍耐着,一声都不哼。凝固的血迹才拭去,伤口又裂开,新的血又渗出来,玉兰很快的用红葯水倒在那伤口上。豌豆花的背脊挺了挺,从嘴里轻轻的吸口气。玉兰看了她一眼,不自禁的把她紧揽在怀中,眼眶湿了起来。豌豆花也紧偎着玉兰,她轻声的、不解的问:“妈妈,我们一定要跟那个人一起住吗?”
“是的。”
“为什么呢?”
玉兰咬咬嘴唇,想了想。
“命吧!"她说:“这就是命!”
豌豆花不懂什么叫"命"。但是,她后来一直记得这天的情形,记得自己走进鲁家,就是噩运的开始。那夜,小扁美一直睡不好,一直从恶梦中惊醒,豌豆花只得坐在她床边,轻拍着她,学着玉兰低唱催眠曲:“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婴仔婴婴惜,一瞑大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