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棵大树之下,远处有盏路灯。这条路通往一个名叫"情人谷"的山坳。这树下并不黑暗,路灯的光晖投在她面颊上,她看来有些苍白,有些紧张,有些柔弱,又有些无奈。这好多个"有些",合起来竟是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写下来不会有人相信,这些"有些",是那么美丽,又那么楚楚动人!
“听着!"他说,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的眼睛,他不准备放过她了,他决心把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倾倒出来。"我告诉你,洁舲。从小,我是骄傲的,我是自负的,我是不看别人脸色,也不低声下气的。我不迁就任何人,也不向任何人低头!说我狂也可以,说我傲也可以,说我目空一切也可以!这就是我!因此,我没有主动追求过女孩子,更遑论谈恋爱!也因此,我没有经验,没有技巧,也没有任何恋爱史!在我念大一的时候,我曾经和一个女孩接吻,只是为了了解什么叫接吻!结果,那女孩以丰富的经验来教了我。这就是我和女性唯一的接触!这些年来,我念书,我教书,我摄影我身边始终环绕着女孩,从同学、同事,到学生。可是,我始终没有为任何人动过心,我已经认为我属于中性,不可救葯了!我以为我这个人根本没有热情了!可是,我遇到了你!什么骄傲、自负、自信、狂放、目空一切都滚他的蛋!我完了!这是我生平的第一次,也是绝对的最后一次,我完了!所以,听着,"他的嗓音低哑,面孔涨红了,眼睛灼灼然的燃烧着。"不要再逃开我,不要像一条滑溜的鱼,更不要像防小偷似的防我!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游戏,我掉下去了!你懂了吗?懂了吗?”
她张大了眼睛,呼吸急促,面容感动,眼里,竟闪着两点晶莹的泪光,她拚命吸气,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着她眼底的泪光,看着她唇边的颤动他什么思想都没有了,俯下头去,他把嘴唇热烈的盖在她的唇上。
深夜,洁舲才回家。
她没有让展牧原送她上楼,自己上了电梯,看看手表,快一点钟了。秦非全家一定都睡了,她从皮包中拿出钥匙,悄悄的打开门,再悄悄的关好门。然后,她轻手轻脚的往自己卧室中走去。
她经过了秦非的书房,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光,房门开着。
她看进去,秦非正一个人坐在一张大大的转椅中,在抽着烟,一缕烟雾,袅袅然的在室内缭绕着。
她走到书房门口,站住了。秦非没有回头,喷了一口浓浓的烟雾,他说:“进来,把房门关上,我正在等你!”
她顺从的走进去,关上了房门,她一直走到秦非的面前。
秦非抬眼看她,眼底中,带着深切的研判。她不说话,就静静的站着,让他看。如同一个小孩等着医生来诊察病情似的。
她手中的皮包,已经顺手抛在沙发上了。她就这样垂着双手站着,和他静静的相对注视,他手中的烟,空自燃烧着,直到差一点烧到了他的手指,他才惊觉的熄灭了烟蒂。
“坐下!"他命令似的说。
她坐下了,坐在他脚前,坐在地毯上面。她双膝并拢,胳膊肘放在膝上,双手托着下巴,依然静静的看着他。他眼光深邃,面容肃穆。
他们又对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开口:“你快乐吗?洁舲?”
她点点头,用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快乐,"他深刻的说:“但是害怕。”
她再点头,连续的点着头。
他怜惜的伸出手来,抚摩着她的头发,这些头发,曾一度被烧得乱七八糟,也曾一度被剪成小平头,这些头发的底下,还掩藏着伤疤,烧伤的及打伤的。这些头发如今长得漆黑浓密,长垂腰际,谁能料到它当初曾遭噩运?他抚摩着它,手指碰到了她后颈上,藏在衣领中的伤疤,她本能的颤栗了一下。
“听我说,洁舲。"他压低了声音,真切的,诚恳的,清晰的叮咛:“你姓何,名洁舲,对不对?”
她继续看他,眼中闪着无助和疑问。
“展牧原,展翔的儿子。"他再说。"他们展家是世家,牧原是独生子。这孩子非常优秀,你如果失去了他,你可能一生碰不到更好的男孩子。听我说,洁舲,你千万不要失去他。”
她哀求似的看着他,仍然没有开口。
“所以,记住了!人生没有'事事坦白'这回事,你不需要对你的过去负责,更不需要对那个在十二年前已经注销了的女孩负责!你懂吗?我早说过,你有权利活得幸福,你有权利追求幸福。如今,幸福终于来临了,就在你的眼前,你的手边,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它牢牢的抓住。所以,去抓牢它!不要松手,否则,你就辜负了我们这十二年来,在你身上投注的心血,寄与的希望!洁舲,你懂了吗?”
她含泪点头。
“再有,"他微微颤栗了一下。"不要去和人性打赌!你会输!”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从脸上拉开。
“看着我!”
她被动的看着他,眼光中流露着凄苦和恐惧。
“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他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紧压在他心头似的。"只要你永远不说出来!永远不说!永远!洁舲,这不是欺骗。展牧原爱上的是何洁舲,他从没有认识过豌豆花,对不对?”
听到"豌豆花"三个字,洁舲浑身立即通过一阵不能遏止的寒战。这寒战传到了秦非手上,他也不自禁的跟着颤栗了。
“所以,洁舲,"秦非一字一字的说:“不要冒险,不要去考验他!”
洁舲一下子把头仆伏在自己膝上,她双手紧握着拳,面颊深埋在膝间,她的声音痛楚的迸了出来:“我最好的办法,是跟他分手!”
“胡说!"秦非生气了,恼怒了。"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除非你对他毫不动心!你动心吗?"他有力的问:“回答我!你动心吗?”
她猝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悲愤和苦恼。
“你什么都了解,你什么都知道!"她终于低喊起来。"你了解我比我自己了解得还清楚,何洁舲这个人物根本是你一手创造的!你何必问我?何必问我?何必苦苦追问我?”
他从椅子里猛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他再点燃了一支烟,就站在那窗口喷着烟雾,默然不语。
洁舲静了静,把头颓然的靠在他坐过的椅子上,那椅垫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她的手平放在椅垫上面。半晌,她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她轻轻的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烟雾浓浓的笼罩过来,把她罩进了烟雾里。
“对不起。'她轻声低语。'我不是存心要吼叫的,我只是只是很乱。我矛盾,我害怕,我自卑你明白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回过头,眼光和她的交会了。
“我明白。'他真挚的说:“所以,我也害怕!”
“你怕什么?”
“怕你的善良,怕你的坦白,怕你的自卑,怕你放弃你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
“是的,恋爱和婚姻是另一段新的人生,你应该享受的!你很幸运,才会认识一个好男孩”
“看样子,'她凄苦的微笑了一下。'你们对于收留我,已经厌倦了,你急于想把我嫁出去!你”“洁舲!'他喊了一声。
她住了口。惊觉的看他。然后,她用双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像基督徒抓住基督的手一样。她苦恼的、昏乱的说:“我怕穿帮!我真的怕!请你帮助我!请你!”
“洁舲,洁舲。'他安慰的、温柔的低唤着。'信任我!我们曾经一起度过难关,这次,也会度过的。只要你不说,只要你不说!”
“可是可是”
“我们可以把故事说得很圆,你肩上的伤疤,是小时候玩爆竹烧到的,其它的伤痕,大部分都已看不出来了。至于那回事,相信只要你不说,就不会穿帮。现在的知识,大家都知道摔跤运动都会造成”
“你说过,我们不欺骗!'她更紧的握住他。'我不能。我不能。不能这样对待展牧原,这样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人生本来就不公平!对你来说更不公平!'他有些激烈。
“真相对展牧原就公平了吗?你以为呢?洁舲,你用用脑筋吧!他怎样看好?一条洁白的小船?”
“哦!老天!'她喊。
“你没有对不起他!'他更激动了。'你是完整的、簇新的,你是何洁舲,你没有对不起他!”
“不,不,不!'她喊着,返身往屋外奔去。'我不能!秦非。我宁可和他断绝来往,我不能欺骗!我以为我可以摆脱过去!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我不能!我永远不能!”
她哭着跑走了。
秦非怔怔的站在那儿,怔怔的,站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