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阿嬷的课。教室里弥漫着嗡嗡嗡的嘈杂声。
坐在最后面就看到不少人嘴巴动来动去,以及漫天飞舞的纸条。
除了阿嬷可以任我们为所欲为之外,今天只有四堂课也是原因之一。由于下午是小周末,只见大家互相邀约参加各自安排的活动,搞得没有人静得下心来听课。
听说阿嬷只有五十四岁时我吓了一跳。她长得好矮,而且微驼,布满皱纹的面容是沧桑的;发丝全白,总在后颈项绾成髻;讲课的声音低哑而不清,但她不常讲课,她只是日复一日拿着一本老旧的笔记在黑板上写着字,考试就从笔记里出题。不过我们都知道,读考古题就能拿七十分左右。
我一直以为她七十岁了,甚至下止,因为她看起来比我近八十岁的奶奶还老。
有一次在学生信箱看到一封从大陆湖北寄来的信,信上的名字有些熟悉,我一向不太记老师的名字的,但我拿起那封信,在下课时交给阿嬷,问她那是不是她的。阿嬷看着来信的地址,竟然笑了,脸上的沧桑闪动着灿烂的欢快。她一直向我道谢,告诉我湖北是她的老乡,她一直和那边联络不上,没想到意外的收到那封信
三年级时阿嬷教我们的国贸政策与理论,今年教我们国贸实务,学分所占比例很重。我国贸读得很好,并不是内容学得好,而是我得到的成绩很好,将近满分!当然不是因为我帮她拿回信,她将感激表现在分数上,而是我念书的方法恰好对了她出题的方式。除了考古题外,我还是会读她抄在黑板上的笔记,而且还能一字不差的写在试券上。
我讨厌死读书,但死读书用在考试上最有效了。当然,考完试后,就什么都忘记了!
上阿嬷的课大家都非常的轻松。除了坐在前面的几个乖宝宝认真的抄着笔记外,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尽可以做自己的事。
通常我都会带几本漫画度过这两堂课。不过今天我在桌上摆了本笔记本,动着脑筋写情节大纲。我本来就打算自己写话剧比赛的剧本,再请班上的英文高手翻译;而向章翰郎借原剧剧本,则是怕遗漏一些我没注意到的细节。
原剧的名字是“恩怨情天”剧中要角有五人,包括父亲、继母、两名子女以及长女的男友。经过我改编后,一开始以音乐为底,妻子激怒丈夫,使丈夫心脏病发,且不让丈夫顺利吃葯;此时次子入场,目睹父亲病发死亡,但不知父为继母所害。
然后音乐终止,进行剧中人的关系说明。
原来长女的男友不仅与她交往,还与其继母在一起,为的是图谋她的家产;而其继母嫁予其父,也是为了财富。因巧合而真相大白后,长女因男友的背叛而撞车死亡,而承受父、姐同时去世的次子,因精神耗弱而动手杀死背叛他们的继母。
剧情颇通俗,但细心经营的话,也可以演得很耸动;尤其其中有不少冲突场面,很能激起观众情绪。
角色人选我心中大致有个底。我不将这次的演出当作比赛,我把它当作我在舞台上的最后公演。而英文话剧我知道想得奖就得注重“英文”但我重视的却是“剧本”我要让大家知道什么叫演戏,什么叫震人心弦!
去年章翰郎他们公演时,他演出次子的角色,演得实在是令人不予置评。我打算将角色改为女孩,也就是自己演出最后杀死继母的次女;一想起这个角色我浑身就有种兴奋感,这个角色很对我的味!
当我写得正投入时,姜美祯写了张纸条要我看。她写道好高兴哦!等一下就可以看到殷然玺了哪!
我不懂她的意思,于是小声的问她:“殷然玺是谁?”
她睁大眼看我,好像在看外星人一般“跟你讲了那么多次你还不知道?他就是新来的电脑老师啦!”
我将纸揉皱“无聊!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第三、四堂是电脑课,新来的老师今天终于要亮相。
这两、三天总听到班上在谈这老师有多棒,我却一点期待都没有。
因为我和电脑有仇!
懊怎么说呢?仔细一想,我还真是个电脑白痴吧!只要遇上电脑,不只准没好事,还会弄得我的心情乌烟瘴气的。所以管这名老师长得怎么样,只要这学年的电脑成绩顺利过关,我就阿弥陀佛了。
不过前天我倒得知了个好消息,原来四年级的电脑课是“必选修”!
必选修,这种字眼只有中华民国的教育部想得出来而已。
所谓必选修的意思,就是这堂课大家一定得到堂上课,但若被当了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在毕业时所有选修的学分到达学校规定的标准就可以。所以今年的电脑学分我已抱着可拿、可不拿的态度,大不了明年多上两堂课补回学分数。
姜美祯又递了张纸条给我既然你觉得老师长得帅是一件无聊的事,那我告诉你哦!三乙有一个很帅的学弟喔!真的,长得不高,可是很斯文哦!
我实在很受不了她!这三年多来,她每天都有办法告诉我,在某某地方有某某人很帅!
“很帅的话,就去追啊!”我用唇形告诉她。
她捧着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啦!”
下课钟响起,我们跟着起立、敬礼。阿嬷走出教室后,大家同时不再压低声量讲话,教室顿时乱烘烘的。
“騒包!那你干嘛跟我说学弟很帅?”三乙我只认识直属的学妹,没听说有谁很不错。
“真的!他带着复古的眼镜,真的很斯文吔!”姜美祯两手在空中飞舞;当她开始沉迷于天花乱坠的幻想时,就会有这个习惯动作。而这也是她花蝴蝶称号的由来。
不知何时龚信文已站在我的桌边,我抬头问他:“你相信吗?”
报信文先是纳闷我问他什么,见着我的暗示之后,他摇了摇头,问姜美祯说:“你又在发春了吗?”
“去死啦你!”姜美祯拿我的橡皮擦丢他。
“拜托!你拿你自己的东西丢好不好!”为了她这个耍嗲的动作,我不知已掉了多少块橡皮擦。
报信文笑着捡起地上的橡皮擦还我“我要去死了,要不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呢?”
“我要草莓土司、奶茶。”姜美祯拿了三十块给龚信文。
“你呢?”龚信文问我,他知道我还没吃早餐。
我从书包里拿出五十元,站起身“我也要一起去。”
“你要和他一起去死?”姜美祯手抚着下唇,可爱的说道。
我和龚信文同时出声:“去死啦你!”
走出教室后,姜美祯拿着便服追出来“漫努,你没带衣服来换?”
“中午就要回去,懒得带衣服来。”
随后她走进洗手间,我和龚信文一起下楼。
学校星期二、四、六要升旗,只有周六可以穿便服。不过大部分的学生却除了升旗时间外,都穿着便服。平常升旗过后,我会换上牛仔裤,但这学年周四只有四堂课,我懒得再带便服来换穿。
学校曾为制服的问题问过我们的意见。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愿意穿制服,难道我们不觉得制服上绣着的“国立”专校是一种光荣吗?谁觉得呀!如果是所国立大学我们倒还考虑考虑咧!
想想,穿着白衬衫和军训裙,平常走路、骑车就很不方便了,遑论“特殊日子”里得用何种方法拿着卫生用品走进洗手间了!
上面那些管我们这些学生的人实在很不懂得为学生着想!
和龚信文在餐厅里吃过早餐,上课钟响过了五、六分钟,我和他才姗姗回到教室。教室里传来老师自我介绍的声音,我和龚信文低着头从后面溜回自己的座位上。
抬起头,见到讲台上的人时,我的头轰隆一响,跟被炸开没两样。
这个世界跟我犯冲!难得撒一次谎、使一次坏,就急着来将我拆穿!站在讲台上的人正是住在我对门、被王子撒了泡尿在身上的那名男子!
他现在正让班上同学自由发表意见,看这学期我们希望他教授什么。
我低下头,根本听不见其他人在说些什么,我只希望他别发现我。
他叫殷什么来着?我在纸上写喂!你说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字?
我还是拉了姜美祯好几下衣袖,她才肯低下头看纸条。
她草草地在纸上回道殷然玺。怎么样,对他有兴趣了吧?啊!爱死他了!
把纸条传回给我后,她坐得直直的听课。我从来没有看她这么认真过。
殷然玺真的没想到,新来的电脑老师就住我对门住在对门也就算了,我还和他那么没有礼貌的对话过
如果真有上帝,我祈祷他已经忘了我的长相!我把头低得下能再低了,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旁边姜美祯顶顶我的手肘,我没理她。
“漫努”她小声的唤我,更用力的撞我的手肘一下。
“干嘛啦?”我侧过头,不耐烦的问她。
她指指台上“老师在点名啦!”
“啊?”我莫名所以,转头望着台上。
殷然玺手里拿着点名簿,看着我这方。当我抬起头看他时,他朝我咧嘴一笑“沈漫努?”
从他那略带嘲谑的笑容,我就知道他认出我来了。我想我现在一定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举起手“我就是”
他没有表示什么,继续点着名。
我手倚着额头,拿着铅笔在纸上乱画。班上同学的注意力全放在殷然玺身上,对他的兴趣有增无减。
老实说不能怪我,他长得实在一点也不像个老师!
然后,殷然玺决定前三个礼拜略述电脑概论,之后介绍我们出社会后用得着的套装软体。
我不喜欢上课,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如坐针毡过。
如果可能,下一堂课我一定要翘掉!
结果这一堂课剩下的时间里,我都在想如何避掉殷然玺的课。
下课钟声终于响起,殷然玺说不敬礼下课。我手拿着书包的背带,只要他一走出教室,我就开溜。
要死了?他站在台上不走!我望着他,他竟然也望着我!
我赶紧移开目光,这才发现有不少同学发现我和他遥遥相连的目光。我干脆趴在桌上假寐。心想他若不离开教室,下一堂课一样难熬!
“喂!漫努!”姜美祯在我不愉悦的当头猛推我的手。“起来!漫努!”
“干嘛啦!”我抬起头,才要口出恶言,就被眼前的身影吓了好一大跳,我整个身子往后仰;若不是靠上椅背的话,我一定会栽个大跟头。
殷然玺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前,且坐在我的正对面。“你叫沈漫努?”
我一脸无奈的苦笑“是。”看看旁观的同学,大家都好奇他怎会来找我说话。
不过说什么都好,别说出他住在我对门就好!
“我觉得你好像”他佯装思考“就住在我对面是不是?”
这个可恶的家伙,让我无从否认!我摇摇头装傻。
姜美祯却在这时瞎搅和“老师,她住在光莒新城第六栋十四楼,你住哪里?”
我狠狠瞪她一眼,我从不知道她这么清楚我住的地方。
“那就对了,我和她住在同一栋楼里!”他故意说得有点暧昧,还笑得贼贼的。
同学们则开始口耳相传。我相信不用多久,国贸科将有近半数的人知道我这号人物住在殷然玺对门的沈漫努。
我真想用力捏姜美祯一把。
殷然玺挂着笑容看着我,似乎在打量我;我的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没有人用过他这种肆无忌惮的眼神看过我。
我开始后悔没带便服来换上。因为身上白制服从一年级穿到现在,大小倒刚刚好,反正某个地方从国中毕业后就没再长进过;但经多年刷洗,布料已呈现半透明状态。虽然里头加穿了件无袖衬衣,但他看我的方式实在令我不自在。
他将目光下移,我知道他看着桌下的我的腿。
可恶!这个色鬼!我将两腿缩到椅子下。
“想起来了,我听我姑婆提过你。”他看出我的不自在,笑容依然嘲谑,似乎很满意他对我造成的困窘。
“你确定是我?我们宿舍里住了不少人。”我想殷奶奶可能告诉他对面某个女孩怎么样,他不可能确定那女孩就是我,虽然我们宿舍里就我和殷奶奶聊过。
他好像能说出殷奶奶对我的评语,但此时有人唤:“沈漫努,外找。”
我望向窗外,是章翰郎。
我觉得他是救星!我向殷然玺点头示意,站起身走向章翰郎。我听见耳后的殷然玺向姜美祯问道:“沈漫努晚上有在打工吗?”
我加快脚步,不敢听姜美祯的回答,也不敢想像殷然玺听到答案后的表情!
章翰郎拿我向他借的剧本给我。而和他谈话的几分钟里我心不在焉,只想着以后该怎样痹篇殷然玺。
上课钟响,我回到座位上,殷然玺亦走回讲台上。
姜美祯暧昧的冲着我笑,我则怒着脸瞪她,也不看这堂课她传给我的任何一张纸条。
终于,下课钟又响,当殷然玺一说下课,我逃命似的跑向停车场。
骑车回到光莒新城,把车子停好后,我一心只想赶紧回到我的小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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