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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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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该离开了。

    自最深的幽暗中醒转的,是一个饱受折磨的受伤灵魂可她感觉不到痛了,没有痛,也没有泪,从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开始。

    她失去了最亲爱的家人,失去了爸爸、妈妈、奶奶,失去了他们对她全心全意的关爱。

    她忘记了笑、没有了泪,连灵魂也坠落罪恶渊薮,划上一道道难以痊愈的伤痕。

    她连一颗心也遗落了,落在一个永远不会对她笑的男人身上。他永远不会爱上她,不会疼宠地,不会拿她当珍贵的宝贝细心呵护。

    他甚至不想陪她。

    寒蝉展开眸,映入眼底的是一片苍白无生气的空间,安静沉谧,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有她的呼吸。

    她忽地闭上眸,忍住落泪的冲动。她竟只有自己的呼吸陪伴着自己,在黄泉边缘百般挣扎的她,醒来后,身旁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没有人关心她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醒来。

    爸爸、妈妈、奶奶,为什么你们不带走我?为什么你们要拋下我一个?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孤零零地、独个儿苟活在这无情的世界?这里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爱我,就连哭了,也只有自己听见

    不,她不会再哭了,不会再哭了!

    泪水在没有人会在意的情况下,没有凝结的必要,就算落下了,也转瞬便会消融于空中。

    无、声、无、息。

    她不会再哭了,没有哭的必要,没有必要对自己撒娇,没有必要

    可为什么?泪还是纷纷然、一颗接一颗逃逸呢?

    为什么她拚了命将它们锁在心底、囚在眼眶,它们还是有通天本领放肆地四处奔逃呢?

    为什么!

    “你醒了吗?太好了!”

    从绛红色门屝翩然飘进的,是纤秀窈窕的白色人影,她浅浅对她弯着玫瑰红唇,语音温柔,蕴着浓浓笑意。

    寒蝉静静地望着她,苍白的丽颜不曾牵动任何表情。她凝睇着她,两汪墨潭幽幽缈缈,却是早已干涸。

    她的泪干了,心海也涸。

    “我们都好担心你呢。”白色倩影一面说,一面飘近床畔,藕臂俐落地执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澈的开水“来,先喝杯水吧。”

    “谢谢。”寒蝉坐起上半身,接过精致的玻璃杯,静静啜饮。

    开水是微暖的,可沁入她冰冷的身躯,却立即降了温。

    “你醒来就好了。”天真的人儿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冷淡漠然,继续吐着如弦乐般的美妙嗓音“虽然医生跟我们保证你这几天就会醒来,可我们还是很担心,尤其是长风。”

    “是吗?”

    “嗯。要不是行飞一直劝他去休息,他恐怕会在床边一直痴痴守到你醒来呢。”

    “是吗?”寒蝉静静听着,要自己别去理会那忽然扯过心脏的一阵抽疼。

    她早该忘了疼痛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问,星眸依然直视着戚艳眉那张清纯美丽的容颜。可后者却回避着她,纤美的身影在床旁落坐,眸光却直盯着覆住她双腿的羽绒被。

    她不怪她。她知道戚艳眉因为患有轻微自闭症的关系,不习惯与他人四目相接,并不表示她不懂得尊重他人。

    “你还记得那场爆炸吧?”一面看着羽绒被,戚艳眉一面轻轻开口。

    “记得。”她颔首。

    “那时候你为了要救长风身受重伤,昏了过去,是行飞请人带你们两个到这儿来的。”

    “这儿?哪儿?”她蹙眉“楚行飞又为什么要救我们?”

    “这是一栋位于海边的度假小屋,是行飞买下来的。他很喜欢这里,本来是为了带我来这边玩。”戚艳眉微笑,笑容里有着浓浓的幸福,眼睑虽低掩着,可寒蝉可以想象到那对星眸肯定正闪着灿灿璀光。

    看样子她真的爱上楚行飞了。那长风怎么办?寒蝉朦胧想着,半晌,忽地凝眉,强迫自己收回担忧的心思。

    不关她的事,她已经决定离开了不是吗?长风的事她再也管不着。何况,他也不想她过问。

    “他们两兄弟的误会已经解开了。”戚艳眉继续解释着“其实行飞一直很爱他哥哥的,虽然曾经有误会你知道吗?三年前那桩谋杀案其实行飞早猜到凶手是谁,可却不去拆穿”

    寒蝉闻言,忽地心跳加速“他知道凶手是谁?”

    “嗯。他猜到长风是为了报复,才故意安排那桩谋杀案陷害他”

    “你是说他认为凶手是长风?”

    “嗯。”“凶手是我。”她倏地冷然一句。

    “什么?”戚艳眉一愕,终于扬起眸,目光落定她毫无表情的容颜。

    “我才是真正的凶手。”她重复,语气依然淡漠“如果楚行飞想提起告诉,直接告我就行了。”

    戚艳眉瞪视她,良久,才困难地从齿缝逼出细细的语音“他行飞他并不想提起告诉。他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

    “他这究竟是”莫名的冲动让寒蝉几乎想不顾一切地问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终于还是克制住了。

    长风说过,这一切不关她的事,他不要她过问他与楚行飞之间的恩怨。

    她没有资格过问

    “所以那天行飞本来真的答应长风去主持龙门大老们的会议,虽然知道长风要炸毁那栋大楼,还是答应了反倒是长风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误会了行飞,一把推开我们要不是你舍身护他,他说不定就”说到这儿,戚艳眉忽地往口,墨睫一眨,望向她的美眸有些茫然。

    或许她是被自己蹙眉的神情给吓到了。寒蝉涩涩地想,将手中的空玻璃杯搁在床头柜上。

    戚艳眉一见她的动作,自动自发又替她斟了一杯水。

    她没有理会,径自想着心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按照长风原先的计画该进去那栋大楼的人明明是楚行飞,可当她匆匆赶到时,却发现反而是他自己要进去送死。

    她当时惊骇莫名,一察觉大楼有爆炸的迹象,想也不想便飞身护住了他

    “长风没事吧?”她怔怔地问。

    “毫发无伤。”另一个带着微微嘲谑的嗓音忽地加入她们,伴随而来的,是一个潇洒落拓的灰色身影。

    寒蝉扬眸,默默凝望那突如其来踅进房里的男人。

    是楚行飞,漂亮的脸上还是一贯略微玩世不恭的神情,嘴角噙着淡淡浅笑。

    “有你这么尽忠职守的属下,真是长风三生有幸。”他说,微微夸张地叹息“从他第一回将你带到我们面前,我就知道他捡到宝了。”

    他在嘲弄她吗?

    寒蝉轻轻咬牙,不着痕迹地研究俊容上一对晶莹璀璨的蓝眸,试图分辨其中底蕴的况味。

    没有敌意或嘲讽,只有淡淡的戏谑,以及一种难以理解的情感,彷佛是感激?

    他感激她?

    彷佛看出她的疑问,楚行飞忽地肃正面上神情,沉声说道:“谢谢你救了长风。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们两兄弟就此天人永隔。”

    他真的感激她!

    虽是淡淡惊愕,一张苍白美颜仍是平静无痕“我救他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他微笑,笑容若有深意。

    “还有,开枪杀楚南军的人是我。你若要追究责任,冲着我来就是了。”

    他闻言,微笑不曾逸去,只是转过头对戚艳眉打了个手势,后者点点头,乖乖离去。

    直到门扉重新掩上,楚行飞才转回眸光,落定寒蝉面上。

    “我并不想追究是谁杀了我父亲。”他淡淡地说,望向她的眸光却深刻“不论是已死的人,还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其实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负着某种程度的罪孽,与其想着对不起死去的人,不如想想该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事。”他顿了顿,忽地深深叹息“这一切恩怨情仇,也许都该是化去的时候了。”

    她默然,怔怔听着,心海漫过动荡波潮。

    “现在警方跟fbi还在追查那场爆炸案,可我已经动用戚家的影响力尽量把这件事压下去,在你伤好以前,你跟长风最好还是在这里避避风头。说不定过几天他们也会找上来问话,到时候你只要淡淡撇清一切关系就好了。”

    “撇清一切关系?”

    “嗯。”她瞪他,嘴角忽地勾起嘲讽弧度“十几条人命,一句没关系就算了吗?”

    楚行飞回凝她“难道你想为他们赎罪吗?”

    她咬牙,不语。

    “就算该赎罪,这个罪也不该由你来担”他沉声道“该负责的人是我跟长风。”

    她忽地深吸一口气。

    楚行飞深深凝望她“我出狱时曾经立过誓,这辈子不会再为任何人入狱。我并不打算为了那几个老头打破这样的誓言。”他语气淡然,其间的意味却令人一阵寒颤。

    寒蝉怔怔望他。

    “怕了吗?”楚行飞望她,歪斜的嘴角蕴着浓浓自嘲“我是龙门少主,本来就是个满身罪孽的男人!在你面前,我又何必戴上伪善的面具呢?”

    她凝视他,良久,终于再也忍不住“我想问你,从前为什么经常派人暗中破坏龙门的毒品交易?你其实一直想毁了龙门吗?”

    “没错。”

    “可是你是龙门少主!”

    “我憎恨这样的身分。”他蹙眉,语气虽仍和缓,可寒蝉已能敏感地自其中察觉一股浓浓厌恶“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来不曾以黑帮少主的身分为荣。”

    她更讶异了“你”“知道你的父亲是靠着杀人放火、贩毒走私才能成就这么大的权势你会高兴吗?知道你自己之所以能那么养尊处优、受最好的教育、过最好的生活,原来都是因为压榨自已可怜的同胞所得来的金钱会令你觉得荣耀吗?”他涩涩苦笑“我早知自己罪孽深重,也从来没想过要继续发扬这样一个堕落的组织,多年来我想的、我做的,都是为了要毁掉这令我深深厌恶的黑帮组织!”

    “楚行飞,你”她望着他,心脏忽地一阵紧揪。她曾经那么恨他的,曾经因为他父亲杀了自己的家人也连带恨上了他,可他原来原来也为了自己的身分深深痛苦。

    她对他的恨,原来只是一场无理的执念

    那长风呢?一念及此,她倏地心脏重重一抽,一股寒意跟着窜上脊髓。知道自己多年来原来一直恨错了、怨错了自己最亲的弟弟,又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自责?

    敝不得那晚他会坚持走进那栋大楼,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是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啊

    雪,静静落下,轻柔地、优雅地,缓缓覆上她的发、她的额、她的鼻、她薄巧好看的菱唇漫天雪花静静落下,固执地攀附她清冷的容颜,轻缓地,在她发际、颊畔抹上苍白雪妆,掩埋她的容颜、她的身躯

    包里她的细雪,白里透红。

    是血寒蝉的血,她鲜红微温的血。

    血与雪,雪与泪

    泪,好久没流了,他以为早已干涸,却原来还懂得泉涌。

    泪,早就不该流了,因为没有人会替他拭去。

    他早该忘了笑,也没了泪从在爱尔兰那个暴风雨夜,他因为饥寒交迫而晕过去开始,从他好不容易逃到美国、却被迫保护他最恨的弟翟篇始,从他第一次杀人开始

    好重好重的罪,好深好深的疲惫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寒蝉!”自喉咙逼出的是痛彻灵魂的沙哑吶喊,蔺长风眨眨眼,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冰寒的梦境里醒觉,出口的会是她的芳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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