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新鲜人的日子很快过去,接着是大二繁重的专业课程,每个同学的功课几乎排得满满的,早晚奔波于教室之间,忙过一个学期,大家也习惯了。
春天的脚步来到,年轻的笑容璀璨如新。
"杜美满,我这里有两张'春江花月夜'的票,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听?"
统计实习课时,坐在身边的简世豪用笔敲敲她的桌子,低声问道。
"好啊!"杜美满一口答应,笑说:"又是你妈妈的人情票?"
简世豪有点不好意思,"那些名家演奏会的票,她就自己找朋友去听了。"
"无所谓啦,你如果要我去听古典音乐,我还会打瞌睡呢。"
"上次带你去听巴哈,你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你还在笑我!"杜美满气呼呼地。
她那天一太早就有一堂特早体育课,又上了整整八堂课,晚上就在大提琴单调反覆的旋律中,像是催眠似地,昏昏然在音乐厅里睡着了。
简世豪笑说:"我知道你累,那个拉大提琴的更应该要自我检讨,为什么马友友可以感动人心,他就只会让你睡觉?"
"你不能怪他,该怪巴哈写出这么沉闷的曲子,几百年来,不知道催眠了多少人,恐怕很多音乐家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哈!"简世豪被逗乐了,"我看你最适合听儿歌,这样就可以像小朋友唱游,边唱边跳,就不会睡着了。"
"唉!我倒是很想起来唱游,统计好难,光看题目就快睡着了。"
"我写完了。"他将两张卷子递给她,"你帮我交上去,商学杯比赛快到了,不赶紧练篮球不行,晚上七点到你家接你,我先走了。"
坐在前面的魏婉君马上转了过来,"简世豪,你借我抄,谢谢啦!"
简世豪拎了背包,笑说:"可别卷子在班上转一圈,又忘了帮我交上去。"
杜美满摆摆手,"我帮你盯着,快去练球,等你们拿冠军。"
等他一定,魏婉君忙拿了卷子,笑嘻嘻地说:"美满,你们两个很聊得来,又老是在一起,要别人不误会都难。"
杜美满摇摇食指,"都是同学,有什么好误会的?我们又没手牵手,正大光明的,谁说同学不能一起聊天、听音乐会?"
"那他为什么不找其他女生?"
"为什么?"杜美满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很快就想通了,"一来他没有女朋友:二来他跟我比较熟,大家像哥儿们,都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那他也可以找男生啊。"
"找男生才危险,这个时代只要两个男生走近一点,别人就以为是h?"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去?"魏婉君又追问。
"为什么?"
杜美满歪着头,想到有一天经过篮球场,看到简世豪一个人练习三步上篮,篮球碰碰跳着,再咚一声投入篮框,明明是一幕动力十足的运动画面,她却觉得他形单影只,像是一个独自玩耍的小男孩。
他很快看见她,朝她举手招呼,露出惯有的大男孩笑容。
是她的错觉吧?父母宠爱、师长欣赏、同学喜欢的他怎会孤独呢?
"喂喂,美满,你睡着啦?还没回答我呢。"
"哎!有什么为什么?婉君,你问题真多,他有两张票,分一张给同学,道理就这么简单。"
魏婉君咕哝一句:"他怎么不分给我?"
"你叫陈志明请你听音乐会啊,简世豪才不会破坏你们两个呢。"
"我发神经才叫陈志明请!我不跟你说了,我要抄实习了。"
"你快抄,抄完给我对答案。"
杜美满咬住铅笔,继续解统计题目,但那些符号和数宇又令她陷入苦战。
想到今晚的音乐会,她心情马上放松。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简世豪邀她上音乐厅,也会找她一起去看学校的免费电影,有时候在图书馆遇上了,就坐在一起讨论功课。姐姐笑她说:情侣也不过如此。
他们像班对吗?杜美满以手支颐。要说她对简世豪没感觉,那是骗人的;但是好感归好感,他们成日混在一起,一举手一投足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这是哥儿们的豪情,绝不是男女的爱情。
而且他还比她小,她是不会找个弟弟谈恋爱的。唉!可她左等右等,为何没有英俊成熟的学长来追她呀?
清爽的春天夜晚,空气中飘荡悠扬的丝竹曲调,人们三三两两走出音乐厅。
杜美满兴奋地说:"简世豪,今天节目不错耶,各种国乐乐器都有介绍,还听到很多耳热能详的曲子,安排得很有系统,弹得又好听,我可没有睡觉。"
简世豪笑说:"很难得喔,不过你睡着也没关系,我会叫醒你。"
"太麻烦了,你乾脆找个不会打瞌睡的女生陪你听音乐会。"她试探地说。
"我可不是找人'陪'我,我们是'一起'来听音乐会。"
"这有什么差别?我看下次我把机会让给其他女生吧。"
"你别闹了,我要是约了哪个女孩子,让她误会我要追她,这可就麻烦了。"
"哎!帅哥就是有这种烦恼。"杜美满笑咪咪地拿节目单拍他一下,"算了,我舍命陪君子,后天大礼堂要放'当哈利碰上莎莉',跷民法去看?"
"没问题!"简世豪爽快地答应。
他忘了最初为何邀她听音乐会,或许是妈妈多出两张门票,也或许他们在教室常常坐在一块,更或许他就是喜欢和她在一起,单纯地谈,单纯地笑,单纯地闹,无关乎男女感情,自自然然地,就发展出无所不谈的纯友谊。
他偶尔会想,杜美满会怎么看待他们这份"友谊"呢?会不会也以为他想追她呢?但继而一想,若她会"胡思乱想",那她就不是那个哥儿们似的杜美满了。
还是自己胡思乱想了呢?
"喂!"杜美满唤回他的思虑,只见她翻开节目单,细细寻找着,"你有没有这首十面埋伏?借我听听。"
"好像没有,我上高中才开始听国乐,带子不多。"
"你家不是有很多唱片、录音带、d?你说你爸爸有好几千张?"
"他几乎都听西洋古典音乐,他不听国乐。这样吧,我明天去爱乐社找找看,他们那边库藏满丰富的。"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杜美满又去瞧节目单细小的印刷字体,边定边说:"还有这首二泉映月,听起来满哀伤的哎唷!"
原来她只顾着低头走路,撞到前面一个停住脚步的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忙不迭地道歉,简世豪也赶紧扶住她的身子。
"没关系。"那位中年男人转身,温和地说。
"爸爸!"简世豪惊讶地喊道。
"啊!世豪。"简和荣的神情更惊讶,斯文脸孔闪过一抹尴尬,因为他手上拿着一个女用皮包,他身边的女子正在穿一件针织外套。
那女子马上拿回皮包,不自在地朝简世豪点头致意。
简和荣很快恢复镇定,"世豪,你也来听音乐会?我帮你介绍,这是石慧芬石小姐,我们系上的讲师,我们刚好遇上;石小姐,这是我儿子。"
"石小姐你好。"良好的家教让简世豪压下种种不解,礼貌地打招呼。"原来是主任的公子,我以前学生时代去过你家玩,曾经见过你,现在长大了,几乎不认得了。"
简世豪不太喜欢石慧芬那故作热络的语气,他记得爸爸的一些学生,但一点也记不起这个有着一张大众脸,尖削下巴、看起来十分单薄的女子。
简和荣打量着杜美满,"世豪,这位是?"
"喔,她是我同学杜美满,这是我爸爸。"
杜美满面对一位大学化学系的系主任,虽是同学的父亲,不免还是充满敬意,恭恭敬敬地喊道:"简教授。"
"不用这么客气,你是世豪的朋友,喊我一声简伯伯吧。"简和荣一再地活络气氛,上扬的嘴角更增添他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即使头发已有些灰白,仍不减他英俊的外型,"世豪,要不要一起回去?爸爸可以载你的同学。"
"爸,不用了,我骑机车载她。"简世豪声音平淡。
石慧芬背好皮包,笑笑地说:"那么简主任,不打搅你们了,我先走了。"
"好,再见,慢走。"简和荣客气地像是和客人道别。
看着石慧芬急促离去的脚步,简世豪隐约感觉了某些异样,又问:"爸,妈不在家?"
"大概在忙下个月演奏会的事吧。"
"这样?"他的父母永远在忙,他永远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爸,我先送同学回家,晚点就回去。"
"好,骑车小心了。"简和荣点点头,又朝杜美满微笑。
"简伯伯再见!"杜美满很有活力地说再见。
音乐会的人潮渐渐散去,简世豪站在音乐厅大门前,身后是富丽堂皇的殿堂,水晶灯的金光照得这世界一派辉煌;往前望去,是陡然降下的石阶,再铺展到下面灰暗的广场,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人影幢幢,看不清脸,更看不清他们的心。
"简世豪,要走了吗?"
"我们下去广场走走。"
杜美满全然明了简世豪的心情,就算她没常识,也看过电视,连续剧常常是这样演的:男人或女人有了外遇,不小心被人撞见,他们会装作若无其事,但镜头一定会特写他们惊惶不安的眼神,或是强调一个标准的掩饰笑容。
然而,她更愿意相信,不听国乐的简和荣忽然想听传统的中国音乐,他在会场正好遇到石慧芬,而她要穿外套时,他展现绅士风度,为她拿皮包
就这么简单啊。
"简世豪,不要想那么多。"她拍拍他的肩头。
"我没想什么啦。"他仰头望天,都市的光害和灰尘只让他看见一片灰。
"你爸爸和你说的一样成熟稳重呢,你老了也会像他一样好看。"
"我才不要像他!"他孩子气地大喊,向前跑了几步。
"喂喂!别跑啊,你知道我追不上你的。"
简世豪立定脚步,转了过来,脸上有了笑容,"才跑几步,就追得气喘喘。"
"你的一大步,可是我的三小步耶,简世豪,可怜一下弱女子吧。"
"你是弱女子?别笑掉人家大牙了。"
"好吧,我不够楚楚可怜,没有办法让你发挥爱心。"杜美满又故意捶肩敲背的,瞧了他舒展的笑脸,"怎样?心情好些吗?"
简世豪心底瞬间涌起一股暖流,笑着拍拍她的头,"逗我开心?"
"逗不了你开心,还有其它办法,就是哇哇大叫。"
"哇哇大叫?在这里叫?"他不可思议地指了前方巍峨的纪念堂。
"有何不可?心里郁卒,尽管叫出来,这里这么空旷,现在时间也晚了,谁管你叫?"
"要叫你自己叫,我可不敢叫。"
"啊!"她叫了一声,随即闭口,忍不住哈哈大笑,"人家还以为出命案了。"
"你那是杀鸡声,我来叫给你听,这才叫做吐闷气。"简世豪双手摆在腹部,气聚丹田,以声乐家的姿态,唱出了发声练习:"哈哈哈哈哈!当!哈哈哈哈哈!当!哈哈哈哈哈"
每当一次,就提高一个音阶,越唱越高亢,杜美满望着他愈来愈开朗的神情,也满心欢快地拍手打拍子。
"同学,同学。"一个巡逻警员走了过来,凶巴巴地说:"请勿在公共场所喧哗,学校没教吗?"
"是的,下次不敢了。"简世豪忙哈腰鞠躬,抓起杜美满的手就跑。
"喂!你要跑哪里去?"她两脚差点打结,幸好他的手掌拉得很牢靠。
"警察抓人了,还不快跑?"
她笑着捶他的手臂,"制造噪音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哎呀,放开啦,你跑那么快,我跑不动了。"
他松开她的手,转头笑说:"那我先跑了,目标正前方。"
"我都说不跑咦?还真的跑了,不公平啦,你一百公尺跑十一秒八,我要跑十八秒,你要让我,呼呼"
"好!我让你十秒。"他停了下来,双手抱胸看她。
"嘻!"她笑着跑过他的身边,还得意地挥手说拜拜。
清风迎面扑来,长长的大道任她奔驰,将青春欢笑洒落给后头的他。
杜美满很努力地跑,就像小孩赌气要赢得比赛似地,身边一阵风拂过,简世豪回头跟她招呼,又超过了她。
"哇!你怎么可以跑赢我!?"
她奋力追上,他又停下来等她,等她超越他后,过了几秒钟,他又赶上。
笑语夹杂汗水,两人互相争逐,追向彼此的身影,好不容易跑到纪念堂前面的草坪,杜美满已经是喘得说不出话来,扶着简世豪的肩头休息。
"坐下来吧。"看她喘得差不多了,他拉她坐到草坪边上的水泥砖。
"呼!我累死了!"她张开双手,大大呼了一口气,直接往后一躺。
他也跟着仰卧到青青草地上,将双手枕在脑后,放松身体。
躺在这里,彷佛占据了一方小天地,和身边的人享受片刻的静谧
"跑步真好,跑一跑,流流汗,什么事都忘了。"他说。
"请别忘记伴跑的可怜虫啊。"
"虫是用爬的,不是跑的。"
"哇!你还挖苦我!"
杜美满笑着转头抗议,这才发现她摊在草地上的手臂离他的脸不过几公分,就在此时,他转过脸看她,嘴唇微动,似乎还要说什么话,但他也发现这段过分亲近的距离,硬是把话吞了进去。
并躺对望,这是一种奇怪而暧昧的姿势,她再怎么爽朗,也马上缩回手,坐起身来。
"简世豪,别躺下,待会儿你的衬衫染得绿绿的。"
简世豪依然躺着,也许这个时候和她并肩坐在一起,仍会延续方才那瞬间的"怪异感"吧,挺不自在的,然而身下短短的韩国草刺激着他的手臂,麻麻痒痒的,那种感觉又像条虫,爬呀爬的,爬到了他的心中。
"躺一会儿,休息一下。"他乾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喂,别在这边睡觉。"杜美满拍拍水泥砖,笑着要唤醒他,看到他身边插着一块小木牌,"你看,那个写什么?"
他睁开眼,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懒洋洋地说:"还不是'请勿践踏草皮'"
话未说完,两人很有默契地一起读出木牌的告示:"草地已喷洒农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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