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满继续转着向日葵,"其实,我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坏,只是自我一点。"
"你旧情也绵绵?"
"才不是呢。"她笑着拿向日葵敲他,"他适合娶小女人,对他百依百顺,偏偏我是大女人,受不了这么唯我独尊的大男人,简单一句话,个性不合。"
"你断得很乾脆,他可能受不了。"
"谁叫他不尊重我爸妈?我要嫁的人,一定是我爸爸妈妈喜欢的人。"
"如果你爸妈喜欢,你不喜欢呢?"他小心地问着。
"我会去了解为什么爸妈喜欢他,他们大了我几十岁,一定有他们的道理。至于最后我喜不喜欢,他们又不会强迫我。"她笑着回答。
"如果你爸妈不喜欢,你喜欢呢?"
"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喜欢,让他们了解他的优点。你也知道我爸妈都很开通,他们会努力了解我的想法。"
"如果你爸妈喜欢,你也喜欢?"
"那还用说!当然是马上唱结婚进行曲,普天同庆干嘛呀?好像在玩排列组合?赶紧吃你的便当。"
"喔。"简世豪捧起便当,将剩余的饭菜扒进嘴里。
杜美满拨着手里的鲜黄花瓣,为他刚才的发问而觉得好笑,拨着拨着,蓦然记起向日葵的花语。
心头猛然震动了一下,回转着千百个说不出的疑问:他喜欢她吗?
不可能的,他们是哥儿们,他们什么都聊,就是不会聊到对彼此的感觉,他们可以一起欢笑,一起悲伤,但他们绝对不会变成相爱的恋人
不会吗?她再反问自己,她是怎么看待世豪呢?
以前,他是孩子气的邻家小弟弟;今天,他日趋成熟,言谈举止早已不输那位"成熟稳重"的吴永新,而他更懂得在她痛苦流泪时,以强壮的臂膀护卫她,让她歇息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她最近老是喜欢抱枕头睡觉,难道就是忘不了他的温柔?
犯花痴了呀?她很用力地揉脸,仍驱走不掉全身的奇异燥热。
"你在做什么?"简世豪收好便当,不解地看她,"再揉下去,鱼尾纹、抬头纹、皱眉纹全出来了。"
"反正我大你三个月,我一定比你早出现皱纹。"
"老婆婆,我送你护肤保养品,让你青春永驻。"
"我不要,老妖怪就是老妖怪。"她扔了向日葵,赌气地转过身,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简世豪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气,侧过身子,瞧了她圆圆的脸蛋,她却又用双掌遮起,不让他看。
他笑了,"你知道在你失恋的这段期间,谁最可怜?"
她的声音闷在掌心里,"是你自己要接我下班的,别在那边自怜自艾。"
"我又没说是我,想知道答案?"
"唔?"
"猪八戒。"
"啊!"她叉开指缝,露出两只圆圆的大眼看他。
"人家猪八戒陪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虽然贪安好逸,可是也很辛苦,他又没惹你,天天就被你骂到凄惨落魄。"
"这只猪八戒又不是那只猪八戒,那只猪八戒就像这只猪八戒一样,猪头猪脑,沙猪大男人哎,猪八戒本来就是猪'她舌头转不过来,笑得猛捶他的肩头,'你喔,逗我开心?过来,别跑,让我打两下'
他早就站起来,故意跨出一大步让她追,她也笑着站起,忘记脚上只穿着丝袜,一踏到犹有太阳余热的地面,不禁蹦了两下。
'怎么了?'他赶忙扶住她。
'呼,脚好烫!'她跳了一步,踩上他的皮鞋,抓住他的衬衫,笑呵呵地说:'快,借我站站。'
'哎'简世豪马上屏住气息,不只是她突如其来的重量,也是她扑过来所扬起的气味。
芳香、柔软,她的身体与他的身体在瞬间紧密相贴,她毛茸茸的头发搔痒着他的脸,也直接搔动他早已敞开的心。
这种接触太亲密了,他无法控制男性的欲望,不自觉地搂住她的腰,将她的身子更加贴近自己。
'咦?'杜美满毫无心机地跳上他的脚,就在那一刹那,她感觉下面碰到一团硬硬的东西,她马上明白那是什么。
她全身顿时烧成一团大火球,稍微扭动身子想挣开,却发现他抱紧了她。
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不知是否错觉,她看到一对很不一样的眼眸。
'啊!'她极力保持清醒,以最大的力气推开他,赶忙跳了下来,'我的鞋子哎,在这里,不好意思,踩痛你的脚了。'
套好鞋子,她很安分地坐到石椅的最左边,拿起可乐猛吸。
他站在石椅的右边两步,有些窘迫,也有些怅然,她逃得那么快,那么害怕,是自己的生理反应吓着她了吗?
一对中年夫妻在河堤上散步,看到地上摆着蜡烛,那位太太兴奋地说:'你看,他们年轻人好浪漫,在这里点蜡烛过情人节呢。'
'今天是情人节吗?我怎么不知道?'那位先生面不改色。
'你什么都嘛不知道,我的生日、结婚纪念日都不知道,一朵花也没有。'
'阳台多的是牵牛花,自己去剪。'
'不然你去买这种漂亮的蜡烛,我明天弄个烛光晚餐。'
'又不是台风停电,干嘛摸黑吃饭?而且夏天开冷气,门窗都关起来,在房里点蜡烛,小心一氧化碳中毒。'
'就知道你最没情调了。'
'好吧,你那些手帕交的老公都很有情调,泡咖啡厅,跳迪斯可,一天一束花,现在过了二十年,你看有谁天天回家吃晚餐,陪老婆散步,还会帮老婆打蚊子?'先生顺手拍了老婆头上一只倒楣蚊。
'唉,吵的吵,离的离'太太挽住老公的手,'嘻,还是你比较实在。'
先生抬头挺胸,理直气壮开步走,带着老婆继续散步。
这对夫妻的出现,冲淡了方才尴尬的气氛,简世豪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有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地久天长不在烛光晚餐里,也不在浪漫花束中,只要有心携手度过每一天的生活,两人就可以地老天荒下去。
他和满满,一起走过七年的日子,即使中间各自谈恋爱,但他的生活中一直有她,她的生活中也有他,他们的生命早已嵌合。
他蹲下身子,一一将蜡烛吹熄。
杜美满将可乐吸得噜噜响,也是在看那对夫妻,'酷!这位北北的调调真像我姐夫喂,你干嘛?'
'满满,我很喜欢一个女孩子。'他抬起头看她。
'啊!'杜美满差点噎到,心脏敲着不成节拍的乱鼓,脑袋像是充血般地昏沉,一口气吸进去,吐不出来,眼睛也被蜡烛的光芒炫得花花白白。
来了!来了!不!不会的!不可能是她;可是,他最近温柔体贴得不像话,万一、万一,呜真是她呢?她要怎么办啊?
'你说你说,念研究所不谈恋爱的'她采取了'保护'自己的措施,结结巴巴地说着。
这块防卫盾牌还真硬,反弹得简世豪勇气全消。
他早就没有了年少时的勇猛冲劲,愈是想把握真正的地久天长,他愈是胆战心惊,深怕一个刺激,让她惊吓过度,连哥儿们都做不成。
他承受不起同时失去友情和爱情。
地上排成心型的蜡烛还在跳动火焰,他决定让它们继续烧下去。
'限制我交女朋友?'他坐回她身边,笑笑地说。
'你自己说的啊,而且你功课那么重,有时间约会吗?'
'大概没有,马上开学了,除了要上课,还要写论文,跟教授做报告,的确没有时间谈恋爱。'
'那个女孩知道你的心意吗?'
'不知道。'
这个女孩似乎不是她。杜美满脚底空荡荡的,好像踩空三个阶梯。
'呃是学妹?我认识她吗?'
'不认识。'
这下子杜美满不只踩空楼梯,而且还从二楼摔下来,跌得她眼冒金星。
'这样啊'她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那你打算怎么办?'
'满满,我听你的话,我今年不谈恋爱。'
'不行啦,人家女孩子不知道你的心意,万一跑掉了怎么办?'
'如果她也喜欢我,她会等我。'
'你少臭美,女人青春有限,怎么知道她会痴痴的等你?'
'唉,如果缘尽情了,我也只能徒呼负负。'
'真恶心,你以为在演爱情文艺悲喜剧啊?'她笑着推推他,又恢复了两人之间的熟稔感觉,'你千万不要再像以前,伤心得失魂落魄了。'
'唉,届时我只能寻求满满夫人的心理辅导了。'
'不如你现在就去找她表达心意,说不定人家也等着你呢。'
'不,我怕吓着她了,她一直当我是同学,恐怕需要时间调适。'
'同学!'她惊叫出声,就算见到酷斯拉也没这么震骇,她立即发现自己反应过度,赶紧笑笑地说:'喔!是研究所的同学?'
简世豪笑而不答,只是仰望天空冥思,好像已经陷入他的爱情幻梦里。
杜美满则是低下头,看那熊熊燃烧的心,心头又痒、又涩、又酸。
也不是没看过他谈恋爱,为什么她这次的心情如此诡异?明明不在自家的面店里,怎么还会闻到醋瓶子和泡菜的味道?
那么,叫他不要去爱那位'同学',来爱自己,行吗?
老天哪!她是异形入侵了?怎么会有这种怪异的想法?她和他只是哥儿们,他还小她三个月啊!
她吓得马上按住圆脸,使劲摇头,试图把脑猴的异形赶走。
'满满,你好像在起乩?'他按上她毛茸茸的头发,定住这个摇头娃娃。
'你才在梦游,突然不说话,神秘兮兮的。'
'你最近有相亲吗?'
'问这干嘛?'他的问题真突兀,她抓起冷落许久的向日葵把玩,'我还有失恋后遗症,没心情相啦!而且工作快三年了,同事身边能介绍的亲朋好友都介绍光了,同学的男同事也资源耗尽,没有对象了。'
'不错'
'你欠揍哦?'她笑着拿向日葵打他的背,'我都二十五岁,四舍五入二十六岁,快嫁不出去了,你还说不错?'
'急什么?我是说,你可以多留几年在家里陪爸爸妈妈,这样不错。'
'是呀,我也想多让他们疼几年,不想长大。'
'你本来就是小孩,专门让人家疼的。'他故意比个小孩子的身高高度。
'喂!'她气呼呼地喊一声,随即又颓废地低下头看向日葵,'我的意思是说长大了烦恼很多,要谈感情啦、要忙工作啦,小孩不烦的事,大人都要烦。'
'你烦感情的事?我能帮忙吗?'
'多事!'她扭过身子不理他,死命盯住向日葵。
奇怪,她心绪就是莫名其妙地别扭、混乱。
唉!他喜欢其他女孩子关她什么事?她嫁不出去也不必他关心,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可是、可是那个女孩子是谁?她努力回想他几位曾到店里吃面的研究所女同学,是高挑辣妹?还是大恐龙?抑或长得像贞子的长发女生?
夏夜凉风拂来,她忽然清醒了,她烦什么嘛!他们只是哥儿们呀!
'你要幸福喔!'她俐落地转回身,圆脸有了笑容,举起右掌。
'我们都要幸福。'他往她手掌用力一拍,随即紧紧握住。
触电了!杜美满圆圆的脸蛋忽地账红,背脊发热,全身血液急速窜流,一双眼睛不敢往他瞧,只好看地上排成心型的蜡烛。
一秒钟后,她'从容不迫'地松开手,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伸懒腰。
'哎,好累,该回家喽,地上收一收。'
'好的。'简世豪乖乖听命,蹲在地上捡蜡烛。
火焰熄灭,一颗完整的心出现了缺口,凉风在河堤上吹呀吹。
恋人的心火是烧不尽的,只需时间到了,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