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根本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家纬恨恨地说着。
家明了然于心地对家纬苦笑,说道:“别抱怨了,小弟,我想你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毕竟,我们生在这个家庭,早就注定了无法为所欲为的,而且,爱美人不爱山河,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大哥,当年你真的爱大嫂吗?”
“都这么多年夫妻了,还说什么爱不爱?美如除了骄纵了点,大致上仍是个好妻子,而她,也的确有条件骄纵。”
家纬知道大嫂娘家是国内赫赫有名的金融集团,当年两大集团的联姻可是造成大轰动呢,虽然家纬当时年纪还小,但那热闹的场面至今他依然印象深刻。几乎所有知名的高官名流都来道贺,报章杂志也歌功颂德了好久,说是轰动武林惊动万软都不为过!
“但是,难道你从没有爱过一个女人,让你只想好好的疼惜她、宠爱她,渴望与她相守一生一世?”家纬继续不死心地追问着。
“有啊,也有一些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儿女私情,只是没有你说得那般刻骨铭心。所以当爸妈介绍美如给我,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家明缓缓吐出一口烟,淡淡地望着小弟。“家纬,年少轻狂的日子只要当成美好的回忆收藏起来就可以了,未来才是重点。过惯了这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日子,如果有一天要你放弃一切,一无所有,每天汲汲营营地为了三餐奔波,而你原本美丽脱俗的妻子必须在尿布、奶瓶中慢慢成为一个黄睑婆,你觉得你信誓且旦的伟大爱情还能剩下多少?”
“但是也有人那样生活仍然很快乐啊!”听着大哥分析的残酷真理,家纬脑猴仍浮现雨苓一家安详和乐的画面。
“那是别人,不会是你。天天大鱼大肉,忽然间吃了几顿清粥小菜,觉得那真是人间美味,但是连续吃个一年半载的,你难道不会怀念那些精致的美食吗?”
家明说完,看了看手表,站起身,示意家纬往屋里走去。
“好了,别烦恼那么多了,又不是马上就要你决定,刚回来,先休息几天再说吧!我们已经溜出来太久,该进去了,不然里面那些人又到处找你这个最佳男主角了!”
家纬苦笑以对,跟着大哥,走回那一片喧哗的缤纷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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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家纬仍是早出晚归,台北、关渡两边跑。雨苓并未问起那天party的情形,家纬也绝口不提,但两人间的气氛变得不太自然,好像已经预知快乐的日子即将结束了!
果然,这天晚上家纬一回家,便看到母亲一脸严肃,坐在老位子上等着他。看到家纬进门,她一语不发地丢了一叠资料给他。
“这是什么?”家纬狐疑地问着。
“我帮你申请了美国的研究所,这是入学通知和机票,你下个礼拜就动身。学校下个月就开学,你先去打点打点、适应一下,美国那边我大致都处理好了,你二姑妈还有小阿姨也都在洛杉矶,你不用担心!”家纬母亲强势地宣告了她的决定。
“妈,您您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决定了?还叫我马上就走,我哪里来得及准备?这这不是”家纬错愕极了。
“哼!你天天往外跑,我找得到人商量吗?我考虑过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公司也帮不了什么忙,再去进修个两年,多充实点知识,顺便熟悉一下美国的投资环境。不是我爱唠叨,你也该收收心了,你不觉得你该准备为这个家族事业付出一点心力了吗?”
家纬被母亲严厉的一番话堵得无法答辩。母亲一直是这个集团里的太后,只要她做了决定,想要改变几乎是不可能。他此刻心里乱得如同纠成一团的毛线,一时半刻间也无法理出个头绪,只得拿起那一叠沈甸甸的资料,默默地上楼了。
吴母见儿子没有意见地回房,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既然他要和那个寒酸的女孩继续来往,她也只有使出杀手鐧了!爱情?哼!那是世界上最没有保障的玩意儿!禁不起现实的折磨,时间的考验,更禁不起长远的分离,只有那些无知的年轻人才会相信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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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夜里十点多,雨苓接到家纬的电话,来到楼下等着。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见了,家纬刚刚在电话里的语气又很怪,让她更是惶惶不安起来,正低头沉思间,家纬的车子已经到了
雨苓上车,才看家纬一眼,就被吓了一大跳!他的发丝散乱,两眼布满红丝,颊边更布满了胡须渣这是家纬吗?是永远都乾乾净净、整整齐齐的家纬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车子漫无目的地疾驶着,黑暗中雨苓看不清家纬的表情,她暗暗地焦急,却仍选择沈默,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在一个不知名的山顶,车子终于停下来了,家纬熄了火,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似的,斜靠在椅子上。
“家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雨苓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家纬一脸肃穆地看着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雨苓,再过三天,我就要去美国念书了。我母亲把一切手续都办好了,连飞机起飞的时间都安排好了,我我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这一去,至少又是两年,这几天我一直待在家里,不敢去找你,我一直在想,我们怎么办?我是不是不应该再耽误你了?我们是不是就这样分手了?我想得心都痛了,我舍不得跟你分开,也不甘心让我母亲操控这一切,雨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家纬痛苦地趴在方向盘上,激动得说出一连串令雨苓震撼的话语。
雨苓完全无法言语,脑中只剩下一阵阵嗡嗡声,所有的思绪都乱了,她愣愣地盯着家纬,已然不知如何去反应这突如其来的残酷消息。小俩口亲手编织的梦幻美景陡地被炸得七零八落,不知不觉,她粉嫩的双颊上垂落两行清泪
“别哭,雨苓,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更乱了”家纬抬起头,伸手将雨苓拥进怀里,这几日来的情绪起伏和煎熬都在此刻轰然倾出,他饥渴贪婪地吻着雨苓,雨苓更是一反常态,热情地回应着他,两个人好似在水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紧紧地不愿放手!
“雨苓我好想要你!告诉我,你是否愿意等我?或是决定放弃我们这一段情感?我会尊重你的决定,趁现在我还能喊停天啊”低哑的声音透露着他蠢蠢欲动的欲望,雨苓看着他炽烈的双眼,感觉自己像是被燃烧了一般。他的恐慌与无助透过双手传达到她的体内,她了解,也心痛。此刻她只想安慰他、抚慰他,也想藉由他的怀抱来肯定彼此的相属,她不想,也无法抗拒他!
意识回复之后,雨苓发现自己已和家纬在一家旅馆的房间里紧紧相拥着,高昂炽热的情绪已经慢慢地沉淀冷却,但两人切身的问题仍然悬在那儿,没有消失。
“雨苓,相信我,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我们的感情,尤其在今天以后,你就是我所有力量的泉源,我们一定可以度过这些风浪的!”家纬搂着雨苓,信誓旦旦地许下了他的诺言。
“家纬,你好好去念书吧,那是你的前途,我不能自私地阻止你。不要担心我,未来会怎样,我们都无法预测,别说太多承诺的话了,好吗?”听着家纬自信满满的誓言,雨苓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空泛的感觉。
“雨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真是舍不得离开你,只要一想到会有两年的时间看不到你,我的心就痛得要揪成一团!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别说那些了,有机会出国去进修是好事呢,要高兴些,别记挂我了,明天有空来向我爸妈辞行吧!”雨苓不想家纬情绪再受影响,只好当作没事般的说起日常琐事。
“雨苓,我我一定不会负你的!”
夜深了,而这一对即将分离的有情人正痴缠着,贪得无厌地想要留住包多对方的气息与味道,好供来日回忆。他们万万不知道,这一别,已是千山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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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纬终于还是走了,雨苓的日子还是一样规律单纯。只是少了家纬的爽朗笑声和嘘寒间暖,慢慢地,她的个性变得更加沉静了,唯一能带给她笑容的,只有家纬的来信。他在信申诉说着他的相思与爱恋,还有他的新生活、他的新朋友两人就这样隔空鱼雁往返,持续着他们的恋情。
时光荏苒,雨苓修满了教育学分,在家纬出国一年后也大学毕业了。她在父亲任教的同一所小学教书,外面的花花世界不能吸引她,她只想单纯地守着家人,还有她心中小小的希望。
就这样,两年悄悄地过去了,漫长等待的日子是否已接近尾声了呢?雨苓不能确定,只能持续盼望着家纬的消息。
突然之间,家纬的来信明显地少了。雨苓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硕士课程即将结束,他正在忙着写论文吧!对于无法预知的未来,她虽然不安,却也只能对着常常空着的信箱,无能为力地疑惑着。
暑假中的一个下午,天气酷热得叫人无来由地焦虑烦躁起来。雨苓的母亲陪着父亲到医院去看病,她则独自一人在家准备下学期的教材。心里担心着父亲愈来愈差的身体,又记挂着家纬已经好久没来信了,山雨欲来的沈闷感令她坐立难安,她只奸放下手中的工作,到阳台上去透透气。
拉开落地窗,她正好瞥见一抹绿色的背影,随着摩托车的呼啸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想来应该是邮差来过了,雨苓抱着希望来到楼下信箱前,心中暗暗地祈祷着,但愿有家纬的来信。
信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淡蓝色的航空信封,封面是用电脑打的字,雨苓狐疑地进了屋子,抽出信纸,只见上头有短短的两行字
孟小姐:家纬不幸于本月六日在l。a。车祸身亡,一切后事已经由其家人处理,望节哀顺变。
莫念
“轰!”这消息像一道闪电,直接往雨苓的脑袋狠狠一击。她呆若木鸡地愣在那儿,两眼盯着那两行字迹端正的中文,却好像看着上古时代的甲骨文,艰涩难懂,她无法接收到任何讯息,只能像个不识字的人,一遍又一遍来回反覆地凝视着那两行字!
孟家父母回家后看到的雨苓,就像是一个被抽掉灵魂的躯壳,双目空洞,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地杲坐在椅上,孟母从未见过女儿这个模样,吓得急忙跑到雨苓身旁,轻轻地摇晃着她的手臂
“雨苓,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说话啊!别吓妈啊!”雨苓听到一声声的呼唤在耳边不停地回响,好像是母亲的声音,她慢慢地恢复了意识,转头看到母亲焦虑的双眸,一时所有的悲痛情绪全部崩溃,一发不可收拾。
“哇”她的眼泪终于决堤,扑簌簌地滑落下来。“妈呜家纬呜家纬他他”嚎啕大哭、泪如泉涌的雨苓,已经激动得无法把话说清楚,只是趴在母亲的怀里不停的哭着。
这时孟父走了过来,看见掉落在桌上的信笺,他拿起来看完,面色沉重地递给了她母亲,拍拍雨苓,摇摇头,叹口气,步履蹒跚地走回书房。
孟母接过信看完,马上被惊吓住,久久无法回神。怎么会这样呢?那么年轻、充满活力、充满朝气的一个阳光男孩,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他骗我的,对不对?妈,那是个恶作剧,一定是这样,家纬最喜欢跟我开玩笑了,妈,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呜”
孟母静静地拍哄着女儿,让她失控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终于,雨苓拾起头,一脸泪雾迷蒙。“出事的时间离今天也有好些个日子了,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才通知我?为什么?为什么?”想到这里,她又是一阵悲恸。
“女儿呀,唉你要想开一点家纬自然有他家人为他处理后事,你一直以来跟他家人也不是很熟,突然发生这种事,大家一定都是一团混乱他这个同学还算是有心,记得通知你,有机会你还得谢谢人家!”
母亲的分析合情合理,雨苓总算稍微止住泪。是啊!这两年,家纬一直瞒着家里与她联系,他们家根本就不愿接受她,除了那次毕业party,她也没在他家人面前出现过,也许早就没人记得她是谁了,现在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苛责没人早点通知她呢?
“雨苓,听妈的话,你真的要想开些,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没有尽如人意的,唉,只能说你们俩的缘分尽了,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还是要活下去,还有更多的明天要面对雨苓,你看着妈,”孟母温柔地抬起雨苓的下巴,要她看着自己。“家纬如果有灵,他绝对不想看到你这样悲伤痛苦的,他一定希望你能坚强勇敢地站起来,好好迎接未来的日子不要哭了,去洗把脸,休息一下,别让爸妈太担心了,好吗?”
雨苓无力地点点头,却仍失魂落魄地蜷缩在沙发上,孟母也不再多言,只能静待时间来缓和这个伤痛了。
虽然答应了爸妈不再伤悲,但是这谈何容易?雨苓有好几个月几乎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让那椎心刺骨的疼痛狠狠地啃蚀着自己!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看到母亲忧愁担心的眼神,想到了父亲愈来愈差的身体,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如此不懂事,还增加年迈父母的烦恼。于是,她收起了一切悲伤颜色,换上一副看似坚强的面具,把所有的情绪一一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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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学期开始,雨苓接下班导师的职务,只为了让自己更加忙碌,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胡思乱想。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更加沉默了,像个机器人,没有情绪、没有声音、没有表情
案亲退休了,身体状况并不是很乐观,雨苓除了学校,就是在家陪着两老,同事之间所有的活动邀约她一概都婉拒,久而久之,也不再有人邀她,渐渐地,她在自己和人群之间筑起了一座高墙,出不来,也进不去!孟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担忧,却无法帮她什么,只希望有一天她能自己想通,重新找回生命的目标与重心。
那年冬天,雨苓父亲终是敌不过病魔的折磨,离开了她们母女,母亲一生中从未与父亲分离,骤然失去生命中的支柱,不到一年也跟着病倒了。医生检查不出任何具体的病因,雨苓却知道,母亲是因为过度思念父亲。她深深了解思念是如何伤人肺腑,如何让人形容枯槁,那是比任何病痛都还要可怕的杀手啊!
“妈,妈你不可以丢下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管我!妈求求你,你一定要好起来”雨苓泪流满面地对病床上的母亲哭诉。她好怕,真的好怕,如果母亲再丢下她,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只能形单影只的留在这苦海人世了!
“雨苓,乖,别哭了,你已经够大,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外面辽阔的世界里,还有属于你的幸福等你去追寻,该走出过去的阴霾了,雨苓,妈妈知道你的心里很苦,只是,这么久了,够了一次的波折不应该把你打倒,雨苓,答应妈妈,你会坚强起来,让妈妈放心地去照顾你爸爸。你也知道,他脾气别扭,又只吃我做的菜,天气冷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唉,我不在他身边真是不行啊”孟母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容。
“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坚强起来,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啊!”“雨苓,听话,你不会孤单的,爸妈都会在天上保佑你,祝福你”几天后,孟母在睡梦中,一脸安详地走了。就这样,雨苓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失去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办妥了母亲的后事,雨苓感觉自己整个人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具疲惫的躯壳,再无多余的喜怒哀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