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黑婕受尽了孟家妈妈的刁难,小至宠物罐头该以哪个角度倒进碗里,大至替宠物洗澡的水温一定要在三十七点五度她还用温度计测量都不让黑婕轻松过关;而黑婕回应她的,除了不鸟,还是不鸟。
鞭头以四十五度角倒进去皿里的味道和用九十度角“灌”进去的根本没差好不好,洗澡的水温太冷太烫她自己也会有感觉,要是不舒服,阿猫阿狗也会叫两声来反应,远比温度计有效多了。
所以现在诊所里最常看到的景象就是孟家妈妈跟在黑婕身后东挑西嫌,而黑婕悠悠闲闲的替小动物梳毛,偶尔从它们的碗里偷摸一、两块饼干来啃,完全没将孟家妈妈的唠叨听进耳里。
孟恩恺头一次见到母亲露出“失败”的表情,因为她无法激怒黑婕,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黑婕就是无动于衷,永远在孟恩恺对她露出笑容后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尤其在认清宝贝儿子站在黑婕那方之后,更令孟家妈妈觉得大势已去。
以前她刁难那些想靠近孟恩恺的女人,他很少有任何反应,有时甚至会感谢母亲替他扫除缠腻在身边的脂粉红颜,但是她知道他对黑婕是不一样的,她从没见过宝贝儿子如此替谁辩护、如此想保护谁,从来没有。
她的危机意识变得好浓,觉得黑婕的出现弄乱了她的生活。
她知道,她的儿子要被黑婕抢走了。
她知道,有了黑婕,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当“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感到曙光乍现
“你们是来带黑婕回去的?”
孟家妈妈听到为首的外国女子说明来意时,几乎不敢置信,所以趁着孟恩恺和黑婕不注意,和这四人转战咖啡馆再谈。
打扮得体、一袭整齐白领制服的三男一女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与孟家妈妈坐在宠物店斜对面的小咖啡馆里进行密谈。
进到咖啡馆后,那三名男人自动自发坐到隔壁第三桌的位置去,将孟家妈妈和他们当中唯一的女性留在最隐密的桌位,摆明他们无法介入这场对谈。看来那名女性似乎是四人中地位最高的。
“我想”外国女子年约三十出头,淡金色的长发盘成髻,脸上淡淡的妆遮掩不住鼻尖及双颊那几颗小小的雀斑。“是你没听清楚,我是来看看黑婕是否愿意跟我们回去,如果她肯,我就带她走,她不肯我也没办法。”她的口音带有外国腔调,但已经非常标准,称得上是宇正腔圆了。
“你们是黑婕的”
“家人。”外国女子笑笑地接话。
“她说她是孤儿。”
“我们收养了她。”
“但根据我儿子的说法她应该是逃家出来的。”
“嗯可以这么说,她和我们之间有些小误会,所以我希望和婕谈一谈。”
“请你们快点将她带回去吧,没什么好谈的,她在我家带给我们很大的困扰,关于这点,你们身为收养人也该负些责任吧。”
“婕让你们很困扰?”外国女子挑起眉,问这话时瞟向对街,透过玻璃窗,她看到一袭轻便豹纹装的黑婕正在欺负宠物店里的猫,故意要引起她身后的男子注意,直到那名男子圈抱住她,黑婕才大发慈悲地放开猫,挨进他怀里。
黑婕笑得很幸福,那样的笑容,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她所认识的黑婕,永远都是充满防备地怒目瞪视所有人,只有在她教导她阅读一些中英文字时,她紧蹙的眉才会缓缓舒展开来,专注地听她说话,但也从来不曾对她笑成这样。
“当然!她弄乱了我们的生活步调,也破坏了我和我儿子之间的亲情!”孟家妈妈冷着脸道。
“婕是个很纯真的女孩子,她不会说什么讨好人的话,但只要你真心待她好,她就会知道,相对的,也会全心全意对你好。你接受过她吗?”外国女子将视线移回,认真询问。
“我我不喜欢她。”孟家妈妈避重就轻地回答,因为她根本不曾试过“接受。”
“我觉得放她一个人在外界生活,是太残酷了些,她根本只是个孩子外头的人情世故她懂多少?有办法去融入这个社会,去学着适应人心吗?”外国女子喃喃自语“但是我又怎么忍心带她回去那座牢笼”
“你说什么?”孟家妈妈没听清楚。
外国女子摇头,话锋一转“请安排我和婕私底下见一面,不要让你儿子知道,我想和婕单独谈谈。”
“谈谈?你为什么不直接带她回家好好管教,何必多此一举!”
“如果可以,我并不是很想带她‘回家’。”外国女子轻啜一口咖啡,相较于孟家妈妈显而易见的急躁,她只是优雅地缓缓回答。
虽然这么做违反了她所接到的“命令”但她一直很心疼黑婕和其他“白老鼠”的命运,在心底也希望能替大家做些什么,如果黑婕留在这里比回去更好,她情愿违逆命令。
“你这是什么话!你到我面前表明说你要带她回去,现在又说并不是很想带她回家”
“我想,我说得够清楚了,我是来看看黑婕是否愿意跟我们回去,如果她肯,我就带她走,她不肯,我也没办法。”又回到一开头的对话,不过她不介意用英文再说一次!
孟家妈妈被外国女子的气势压过,所有的嘀咕只能吞回肚里。
“谈谈是吗?好,我让你们两人单独谈谈,我希望你能好好说服她,相信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养女在别人眼中看来是个随随便便的女孩吧!”
外国女子不想向孟家妈妈解释黑婕并非她的养女,更不想因为一时多言而必须解释更多,她仅是绽开和蔼可亲的甜甜笑靥
“我需要一个小时,麻烦你安排了。”
。。
饼两天,一大早孟恩恺就被孟家妈妈拖去拜访亲戚,他不放心黑婕一个人看店,于是放她一天假,让她在家里陪都督、虎子和白饭玩耍。
黑婕趴在床上翻阅杂志,内容辛辣八卦,但她听过的人名几乎为零,书上所描写的恶行恶状她半分兴致也没有,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而随手翻翻。背上有三只猫咪在替她按摩,用后腿和全身的重量做出媲美spa的力道,让她每一寸肌肉都放松开来,舒服到昏昏欲睡
叮咚,门铃响起。
黑婕原先是不想理会,因为孟恩恺有交代可以不用应门。
五分钟过后,叮咚声又响,黑婕并不是被门外人的耐心所感动才起身,而是她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了,这味道
“喵!”
三声猫惨叫,外加三声“咚咚咚”都督、虎子、白饭从黑婕背上被甩下,分别滚向地毯另一端,她才无暇理会自己做了什么,一口气冲下楼去开门,越是接近大门口,那股味道越是浓郁。
就在第四声门铃即将响起前,黑婕已经一把扭开门锁。
“嗨。”门外人早在听见黑婕碰碰撞撞奔驰下来的声响时,就准备好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霄雅!”虽然嗅出了她的味道,但是亲眼见到熟识的女子时,黑婕仍是惊讶。
“婕。”外国女子霄雅布雷克展开双臂,等待黑婕给她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庆祝两人再度相逢,也许抱头痛哭,诉说这些日子里她所受到的委屈和恐惧
砰!霄雅被迎面甩上的铁门击中额头与鼻尖,没有喜悦相逢、没有抱头痛哭,更没有什么劳什子的委屈大公开,有的只是额心鼻头被撞出来的疼痛和满天闪闪烁烁的小星星。
“好痛”完全没预料到感动的重逢会以这种方式收场,霄雅捂着额头和鼻子,痛得蹲在地上掉眼泪,等待眼前的小星星一颗一颗殒落消失。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隔着门板,黑婕的声音透露出过多的警戒和颤抖。她没有想到研究所的人会这么快找到她,这是否意味着她即将结束现在的日子,必须回到“那里”去!
好不容易痛楚缓缓消去,霄雅已经能恢复正常说话的功能。
“婕,你将门打开,不是你所想的那么惨,让我们当面谈好吗?”噢,她的头还有点晕晕的
“不好!你快走,否则别怪我变成豹咬人!”黑婕背脊贴靠着门板,发出狺狺低吼。“我只有一个小时和你说话,等姓孟的回来,你要在他面前谈吗!”门后没有声音传来,霄雅边揉着痛处边说:“你再怎么躲都没有用,你知道我们迟早会找上门。”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黑婕的声音像叹息。早在逃离的头一天,她就料到有这样的结果,只是日子太过惬意,让她忘了去烦恼这些。
“事实上,我们早在好几个星期前就查到你的下落,不只你,连黑浩我们也知道人在哪里,你见过他了,不是吗?”
黑婕知道霄雅指的是那一次有个女孩抱着一只灰鼠上门求诊,那是他们这群“白老鼠”逃离研究所后,她唯一一次见到黑浩,她以为黑浩的情况应该很糟,像他那种悲观的性子,说不定早就选好哪条臭水沟去抱石而死,但是她看到那个女孩对他的担忧和关心,即使那女孩脸孔维持着阴沉,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在这种人身边,她相信黑浩吃不到什么苦头。
“裘德奉命去追他。”霄雅道。
“而你是来追捕我的。”
“没错,命令是这样指示的,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否则在更早之前我就来捉人了。婕,听我说,裘德去抓浩的时候惨败而归,据说是让一个年轻女孩给打得落花流水,那女孩还亲自拨了电话给‘他’”
“什么!那个女孩”好勇敢!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纤瘦的女孩能够鼓起莫大的勇气打电话给“他”那个掌控着他们生命的男人!
良久,黑婕听到自己问出了声音
“然后呢?”
“‘他’放过浩了。”
“不可能”黑婕低声否认,在门后不住地摇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结果。“不可能!”她几乎是吼叫出来。“‘他’怎么可能这样做!‘他’一直将我们视为宝贝,是‘他’研究的骄傲,对‘他’而言,‘他’花了大半辈子的岁月创造出我们,绝不是说放就会放的”
“或许是那女孩的勇敢让‘他’改变了心意,也或许浩对‘他’来说仅仅是你们之中最微不足道的,老鼠这种生物并不珍贵,或许有更多我和你都猜不透的或许,总之,这是事实,浩的资料已经从研究所的档案库里除名,研究所再也不会对他采取任何行动,也不会再有人去騒扰他。”霄雅的声音带着笑意,似乎也在替黑浩感到高兴。
“好好”现在的黑浩,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以真正展开他的新人生,有那样勇敢的女孩陪着他,他的未来会更平顺圆满吧,属于他的阳光笑容也会更加灿烂吧。
“所以,我想并不是全然没有后路可退,浩可以,也许你也可以。”
黑婕听到霄雅的声音说出她心底涌起的希冀。
她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她也想跟黑浩一样,获得完全的自由,和研究所再无瓜葛,毫无顾虑地留在孟恩恺身边,享受他总是那么纵容、娇宠她的对待方式。
可是她没有一个勇敢的女孩来替她争取这些,没有。
“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像黑浩那样,正大光明地呼吸这世界的新鲜空气?
“婕,你先告诉我,你想留在这里吗?在这里的生活远比在研究所好吗?你适应了吗?”一连三个问题,直抵核心。
霄雅等了好半晌,门里都没有声音传来。
“婕?婕,你还在吗?”她呼唤着黑婕。
“我还在。”黑婕的声音有气无力,安静了一分钟才幽幽叹息“我并不适应这个世界,我对这种生活感到惶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被逮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在众人面前不小心变成猎豹,不知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你想听的是这个吗!”她的口气转冷,几乎能让人察觉到她的怒意“你们把我们变成这样,就是要让我们离开研究所后毫无生路,撞得灰头土脸之后再爬回去求你们收留!”
“婕,我如果是这样想,就不用特意支开派来支援我抓人的三位男成员,大可以像裘德那样,用麻酔槍逼你就范。我不希望你再回去,但是如果你在这里无法生存、无法融入,或许回去对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好或不好,应该让我自己选择。”
“没错,而我则是必须将好或不好分析给你知道,再由你决定去留。”
“什么好或不好?”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男人,也信赖那个男人,但是你必须接受他的一切,就如同他接受你一样。他和你不同,他不是一个被孤独侵蚀的人,他不像你,遇到了喜欢的人就一头栽进去,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他有他的生活圈子,对你而言,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对他来说呢?他将你视为什么?他给过你承诺?还是他承认过你是他的谁?”
黑婕无语。
她清楚自己已经把孟恩恺放在好重要好重要的位置上,只要他说出一句“我讨厌你”那种揪心的疼,远胜过强烈电流烧烫在皮肤上的剧痛。
可是他呢?他将她搁在哪里?
他不是她,他拥有一个视他如命的母亲,安稳的工作、平顺的人生,他样样不缺,他会像她一样这么珍惜着爱恋的对象吗?
她不是不信任他,她感受得到他对她的好,以及认真地教导她、包容她,但是这些跟养只宠物有什么不一样?她分不清楚,宠一个人和宠一只动物有什么不同?
她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知道自己在闹脾气,那是因为她觉得很心慌,明白自己已经被研究所的人盯上,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抓回去,她应该要舍弃这里尽速逃脱,可是又不想离开他,这种时候她只需要他安抚她的情绪,需要他告诉她将她留下,是因为他重视她就如同她重视他一样。只要这么简单一句话,她就可以勇气满满,无惧地面对霄雅,大声告诉她,他给过她承诺
但是他从没说过,没说过她之于他,究竟是什么?
他带她回来,和带那些流浪猫狗回来又有什么不同?
霄雅的声音又透过门板传来
“我相信他对你好,因为要打进你心里的人,势必要让你感觉到他的善意,否则你根本不容谁近身,但是你知道他母亲讨厌你吗?你如果要拥有他,对于他的家人,你也一样要接受,我不认为他母亲只是单纯因为你的个性而不喜欢你,她是将你视为敌人,身处这种环境里,你受得了吗?”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她就好。”哼,她只要有孟恩恺就好。
“听听,你这么任性。”霄雅摇着头“那是他母亲,如果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不要自己的母亲,以后他也会为了另一个女人而不要你。”一个人如果泯灭良心至此,似乎也不用奢望他将来有什么长进,狼心狗肺要改可是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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