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日清晨,我一贯坐在阳台像只懒猫似地享受初阳的拥抱,异想天开地翼望太阳能把我的卡路里燃烧掉,多少不赚,一毫卡也成。
难得起床吃早点的李怀凝竟拖着一袋蛋饼和豆浆,两腿盘坐在我对面翻报纸。
我羡慕地看着没女人坐相,却有着最女人味身材的李怀凝,她身上那件道袍,显然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我咬了一口咸酥饼,好奇地问她“我看你食量颇大,但你似乎怎么吃都胖不起来,可不可以传授一下秘诀,让我也瘦一下吧。”
她甩都不甩我一眼,只顾着流览报载的天下大事,顺口丢出一句毒话“抹香鲸没手没脚,游泳时都晓得要翻身,你四脏俱全,睡觉时却一个‘大’字到天亮,我只有五个字送你,请多多运动。”
呜,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为什么她说话要那么毒,总让我无言以对。
难得没班又没约会的赵空姐,敷着脸从卧房走出来,说:“过胖时,运动过度身材反而会变形。你别管运动,先跟着我的食单吃准会瘦的。”
我闻言陪笑,心里则是敬谢不敏。
无欲我可以忍,运动我也可以勉强为之,要我抛弃美食那是“missionimpossible”的事,因为,我对美食比对美男子还要死心塌地。
善于察言观色的赵燕丽见我闷不吭声,知道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当下坐到我跟前,如依人小鸟般地停在我这尾抹香鲸旁,拿下贴在双目上的小黄瓜片,瞪着我“难道你真甘心一辈子当个自怨自艾的的”
我挑眉,替她接下未了的话。“抹香鲸是吗?老实说,我从没自怨自艾”
李怀凝借题发挥翻旧帐。“那你为什么故意眼睁睁地任那个狂妄的家伙把我的自画像带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个男人多自负,多有头目架子啊!
再者,他开出来的价码够你李怀凝吃好穿好一整年。
最后,你欠我三个月的房租才有着落!
我在心里念念有辞,就是说不出?鲜邓担艺媸锹郎屠罨衬魍训母鲂裕钡剿酉吕吹哪蔷浠懊俺隼次埂?br>
“你以为‘肥’是你吴念香个人的专利,登记在你名下的吗?”
我闻言眉一垂,颈子一压,双下巴顿时变成三下巴,粗声道:“这是两码子事,你不能混为一谈。”
我嘴上虽这么辩解,心下则是不得不同意李怀凝的怀疑,很多时候我的确是抱了这种心态。我可以自嘲自己的吨位,幽自己一默,但当外人如此做时,我绝对不会轻易原谅该人。
像现在,我就很想把李怀凝这孟宗竹截成好几段,塞米,搁到火上猛烤一顿。
赵空姐为我抱不平。“李怀凝,你别老是奚落人,总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比你还毒的人来治你。”
还是赵空姐有同情心,说了人话。
李怀凝笑得很冷,说话更绝“在你搬出报应循环论前,先想想自己有多”
我猛抽一口气,眯眼等着她冒出那个“烂”字,好险姑娘她留了口德,调子一拐,宛转地轻吐四个字,‘不防腐’吧!”
“嗯”本来是政治系毕业的赵空姐因为久与tea、coffee与逃生技能为伍,平日有空便是约会,男人奉承的话听多了,反讽的话倒不常人耳,加上仍是睡眼惺忪,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两眼困惑的朝我一望,要我翻译。
我见她们两人一来一往剑拔弩张的模样,全身不自在,忙插入一句“我肚子好饿,想吃街口的鸦片粉圆,有没有人”
赵空姐闻言忘了“不防腐”这回事,忙转头对我说:“没有人想吃,包括你在内。念香,改变自己需要勇气与决心。你五官正,个头虽高,骨架却小,只要下定决心减肥,一定是个绝色美女,男人见你一定抢着追”
李林凝讥讽地补上一句“那你赵贵妃不是要天天上飞机喝西北风了?”
赵空姐变脸了。“你这根孟宗竹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瞪完后,转头对我进行再教育。“相信我,基因在遗传上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你爸那么英俊,你这个做女儿的还会逊色吗?”
说来说去,赵空姐偶尔想到时,还是会“渴望”我爸一下就是了。
我和李怀凝对上眼,只见她白眼一翻,脸带厌烦地抽腿起身,两手拍拍屁股迳自走回自己的卧室,丢下苦着脸的我面对赵空姐的减肥爱美计划。
“念香,看着我听我说。”
我照办了,但目光无神,眼皮厚重,已垂得跟加菲猫一般。
“不论一个人的性别、年纪、高矮,吃出健康,保持活力只有百益无一害,瘦一点后,你会更有精神、自信与活力,更别提远离高血压和心脏病”
行政院卫生署若想找人为过重的青少年拍减肥公益广告的话,赵空姐是最佳人选。
老实说,听赵空姐倾囊相授地飙减肥经,我宁愿面对吴宗宪刀枪箭雨般的言语冒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聊。
天啊!我真的很想打瞌睡,心思也不由得绕到那个英俊的一八五身上,幻想我和他之间的未来人生。
场景该设在哪里呢?巴黎的新桥吗?纽约的帝国大厦吗?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吗?
或者,还是实在点,台北火车站他公司老板开的汉堡速食店更好。
“吴经理,xx电器财务课长在四线等你接听哦!还有咱们黄副总内线找你。”我的秘书苏敏敏不耐烦地对我喊话。
我耳贴听筒,眼瞄闪着绿键等我青睐的外线,迅速结束现有的对话。
照职业规矩,我该忽略二线电话,而先接听等候有些时候的四号外线的,也许那天我大姨妈来,特别累,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切下内线,瞄了一下秘书传上来的字条自信心十足地说:“黄副总好,我是念香,我上次跟您提报的”
我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劈哩啪啦的解释一串,稍喘口气,等待我的顶头上司说话,但平常嗓门粗的“狮子王”黄副总却跟死人一样闷不作声。
这不大妙,莫不是拨进太平间了吧!
没多久,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拖着一个“嗯”字。
我也隔空跟着“”回去。
线路两端随即静悄悄,可是我还是听得见对方那头列表机刮人耳膜的衬底音效,想当然耳,对方也必定将我呼吸吐气的肺活量计算出来了。
好不容易,对方开口,语带疑惑地解释“对不起,我德薄能鲜还当不上副总,我只是采购部的骆伟,我的秘书通知我接一个苏小姐的紧急电话,我想你应该不是苏小姐吧?”
苏小姐!当然不可能是。
巧的是我那个恃宠而骄、爬到我头上的秘书也姓苏,她跟我一样都是靠董事会的后台关系进来的,所不同的是我多她一张mba文凭,而她多我一张姣好迷人的脸蛋与能言善道的樱桃小嘴。
但是猜猜看,哪一个较受用?
没错,mba再怎么mba,还是不及美色的美色可以帮无才的女人钓到长期饭票,mba呢,只会成为女人相亲的长期绊脚石。
话说回苏小姐身上,她最近失恋,脾气因此变得很不稳定,三天两头闹病假,如果没闹病假的话,就是在电话上找替死鬼诉苦,如果不是诉苦,就一直拨电话到对方公司騒扰。
有时我因公务想打外线出去,还得拜托大小姐高抬贵手让个线给我,让我觉得自己的小办公室像等待里的庞贝城,整天提高警觉地等候维苏威火山爆发。
“你说你是谁?”
“骆伟!”
听他报名,我不需用脑,就知道他应该是被我们的苏小姐逼到忍无可忍,决定接她的电话了,没想到却因为线路串线的问题痹篇了苏小姐,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得承认,我虽只跟mr。一八五见过一次面,他可能对我已完全没印象,而我对他的好感却是与日俱增。
是的,我喜欢他,但我还是该诚实地将电话转给“维苏威”小姐,最起码此时此刻我有心理准备,若以人工手段引爆火山,我找得到安全门逃生。
我以我最优美的音质回答“不是的,我是小苏的主管。我想线路出了小问题,我现在就将你转给小苏”
“没必要,这一个月来,我已经跟苏小姐谈得够多了。”他听起来很冷酷。
“喔!那,再见”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接口。“我要挂电话了。”
他口气忽地转软,近似祈求,着急地说:“等等请别挂电话,你的声音实在是很特别。”
我的声音特别!那当然,声音好听是我吴念香最值得骄傲的长才,大家都说我的声音够格到可以去当播音员了。
“谢谢,你的也是。”我的心是甜的,但还是不忘抱持防人之心,尤其是我知道着自己太过一厢情愿的话,到头来受伤的人是自己。我暗地猛捏一下出油的厚脸皮,严肃地道:“对不起,我有事得忙,如果你确定不想找小苏的话,我得挂电话了。”
“等等,你方才说你的大名是”
我职业比地报上名字“吴念香。”
“你在财务部任职?”他似乎很讶异。
“是的。对不起”我正想告诉他我没空跟他交际应酬。
他倒先发制人地说:“没关系。我也是急着要去开会,这样好了,你可不可以给我你的外机号码,我等一下开完会再拨给你。”
这完全没必要,但不知怎地,听他口气紧迫谨慎,我的神经也不由得绷紧“喔,好,要就给你。”
结果,我不仅给他我的分机号码,甚至连我的行动电话和办公室的专线都报出来了。哇!他为什么不问我芳龄何几?家住何方?三围何许?肥肥姑娘我会毫不保留地统统告诉他!
“好,我都记下来了,开完会后再跟你联络。”他说完便将电话挂了。
我则是没敢多想,很快地接下一通通等我解决的电话,整个下午就在忙得不可开交的状况下渡过了。
我收拾办公桌,下意识地瞄了挂钟一眼。
嗯,五点四十八分,我的分机还是静悄悄。我想他可能只是说说而已,来电的可能性不大。也许是失望,我抽屉一拉,取出一条士力架花生巧克力,包装一拆,啃着零食走出我的办公室,经过小苏的办公桌,听到她对听筒哭。
“那个一八五,有够该死,我苏敏敏从没倒追男人过,他是第一个对,没骗你,他是。我为他甩掉我们公司的小开,他还这样对待我就是嘛,呜,他算什么东西!只是个按月支薪的小经理,根本养我不起可是,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你不知道,他真的是很不一样我就是对他死心塌地,我一想到别的女人取代我就呕”
“为什么?我是公司公认的美女,他为什么偏不理我我甚至要他秘书传话,警告他若对我置之不理的话,我就要去毁他前任女朋友的容我以为好歹他都要紧张一下,结果呢,我等了一下午,他还是没打电话给我该死的mr。一八五!竟没良心到这种地步。”
我踱着脚尖从她的办公桌前经过,不敢去打搅她,没想到她突然拿开听筒,拂开挑染的秀发,仰着下颔对我说:“吴经理,等一下,这边有一叠邮件,你出公司经过邮筒时,可不可以顺手丢一下?”
她如此颐指气使,我不敢说不,忙接过她递出来的邮件,睨到她红肿的眼,谨慎地问候她一句“小苏,你还好吧,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我不想的,但我还是虚伪地建议着。
好险苏小姐已有了约会。她说:“不用了。我朋友已上路来这里接我了,之后我们直接杀到pub,把男人骂到臭头。你要不要一起来?要的话,你要换一件较正式的衣服才好。”
正式的衣服?她指的是那种挖前露后能端得上抬面,任男人眼睛吃冰淇淋的衣服吗?
对不起,我有自知之明,不想被人讥为卖肉的,所以摇头咬了一口士力架,拦住舌头没跟她说到我家更好。因为我的室友李怀凝万分乐意为她们开一场“男人一无是处论”的布道大会。
我也注意到苗条的苏小组已换上一件露背的洋装,傲人白嫩的双手正搁在桌缘,男人见了,不眼珠突出,大跳康康舞才怪。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掉开视线,腼腆地拒绝“我很累了,应该直接回家才是。”
“喔,好。那就bye-bye了。”
“bye再见。”我虽然渡海出洋念书过,跟国人对谈还是不习惯在话里掺洋文。这很不寻常,因为广告业者是一群说话习惯加洋文与意识代号的行业,其实这样做也无关崇洋,只是一种职业文化现象罢了。
我出公司的第一件事是到邮局寄信,之后便在街上缓步闲逛,偶尔我会停驻于专卖仕女服装的橱窗前喘个气,羡慕模特儿的脸孔,冀望自己拥有一副穿什么都好、不穿却更棒的身材。
唉,看看手上的士力架,再转眼瞟了橱窗上的衣服,我叹了口气,有一点绝望地告诉自己“鱼与熊掌难以兼得”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不一定会成真,那个一八五果真打电话给我的话,我不仅放弃手上的士力架,甚至愿意放弃一切的美食,跟着赵燕丽吃着“非人”的减肥餐渡日。
结果怎么着,我袋里的行动电话正好在这个时候震了起来。
也许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我在人群中霍然止步,手上的士力架被行人撞到地上踩成碎段,我不顾指头上的糖浆,伸手入袋抓出行动电话,颤抖地在街头应话。
“喂,我是吴念香。”
“哈!太好了。”
是他!苏小姐的一八五,我的金城武。
他以振奋悦耳的嗓子道:“我是骆伟,抱歉我现在才联络你,因为我刚从会议室出来。”
“喔!”我沉默、紧张得不得了。没多少约会经验的我,实在不知该跟一个陌生男人谈什么。
“你还在公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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