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
她勉力撑着手肘起身,却拉动肩上的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她肩上的伤口并没有处理完善,一夜之后,痛得更加厉害,可能化脓了。
她发觉身上不知何时让青色披风覆盖着,想来是舒翰鹰在她熟睡时悄悄为她盖上的。
纤手轻柔地将披风折叠好,平素冷冰的凤眸漾着温柔的水光,心里头暖烘烘的,生平第一次对门主以外的男子产生亲近之意,虽然他们只有一夜之缘。
秋练雪手里抱着披风,站起身来。
一夜饱睡,精神养足了,虽然肩上伤口犹然疼痛得厉害,她还是决定离开,因为从舒翰鹰的口气中知道他不喜欢汉人,救她似乎只是一时之举。
她望着那依然坐在门口的高大背影,心中竟然有一丝不舍。
她缓缓走近他,说道:“承蒙恩公搭救,秋练雪他日必当酬报救命大恩。”
不知为何,她竟然将自己的本名报出:“秋练雪”三字在天易门向来是项秘密。
舒翰鹰仍是背对着她,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仅是微微颔首,表示听见了。
望着他长发上的青色汗巾,她心中竟升起一股想法:从此人海茫茫,再见无日,再多瞧他一眼,即使只有背影,也是好的。
她缓步走到舒翰鹰身边,脚刚跨出门槛,猛然想起手上犹自拿着披风,未还给他呢!
转身欲将披风递给他,正好迎上舒翰鹰抬脸,在日光照射下,她清楚地看见他的面容。
他的面容深邃俊挺,他的眼眸是美丽的青蓝色。
她脑际闪过前日绿茵楼说书老所言:“苍鹰的长相很特别,他发泛红光,眼如青石”
她心中一凛,伸手入怀取短剑,手起剑落,当头就斩了下去。
当地一声,短剑让舒翰鹰未出鞘的长剑给架住了。
舒翰鹰语带嘲讽地说道:“这就是你‘酬报救命大恩’的方式?”
“你就是苍鹰。”秋练雪沉声说道。
“好眼光,不愧是朱雀。”舒翰鹰,也就是枭帮七杀之首的苍鹰,赞赏地说道。
“你从秃鹫手中救出我,到底有何企图?”她语调冷肃如冰,清亮的凤眼犀利警戒地望着舒翰鹰湛湛青眸。
“在喀什语中,没有‘企图’这个词,喀什人是想做就做,正大光明的民族,不懂得阴谋打算的‘企图’。我救你,是钦佩你的义气。”
“杀手也懂得义气吗?”一旦确知他就是苍鹰,她的语气刻薄了起来。
“哈!义气是你天易门专有的吗?如果我说,枭帮也有重义气的杀手,而且不只一个,天易门的朱雀,你大概会不屑吧。”舒翰鹰讽道。
她冷哼一声,不予回答,手上短剑攻势再起,一个回风败絮势,往舒翰鹰头颈削去。
舒翰鹰旋身痹篇,一个反手,当地一声,再度轻巧地架住了短剑。
“拔出你的长剑,和我一决胜败。”她冷冷地道。
“强悍又美丽的朱雀,你够资格向我挑战。不过,舒翰鹰期待的是能够全力以赴的朱雀,而非受伤又心神不宁的秋练雪。”舒翰鹰沉声说道,带着淡淡的嘲讽口吻。
她闻言脸一沉。眼前这男子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杀手,居然敢说她心神不宁,嘲笑她的修武精神?
从小到大,她和天易门众兄弟一起练武,身为女子,她不但没有撒娇取巧,只有比他们更刻苦努力。
她虽是翰林府的千金,却舍弃了豪华舒适的宅邸,离开了薰香温暖的闺房,整日在沧山上,咬着牙和江南最严格的武术家族一起操练。在十八岁时,她以高湛的武艺和精明才干夺得朱雀之名,和师兄并立堂主之位。
从那一刻起,她不再只是风流才子秋翰林的女儿,而是天易门的朱雀,这个令她骄傲的称号,将一直伴她到生命终了。
而这名青眸男子,居然嘲笑她心神不专?
秋练雪冷若冰霜的明艳脸庞浮现愠色。
她平时对待任何人都是神色冷淡,就连生气也不屑,舒翰鹰几句言语,就让她忍不住怒颜以对了。
“只有终日无所事事的闺阁千金才有闲暇心神不宁。”她绝艳的容颜带着愠色,语气不善地说道。
“那么,请告诉我,你身后那人是谁呢?”舒翰鹰嘴角带笑,似乎对她的愠怒颇感兴味。
她眼光移到门外,赫然发现体型矮壮的秃鹫正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望着她,却是脚步迟疑,有所顾忌,不敢走上前来。
他顾忌的显然不是秋练雪,而是舒翰鹰。
“苍鹰,果然是你将朱雀劫走了,难道你为了这女子,要背叛枭帮?”秃鹫阴恻恻地说道。
“枭帮之于我,只是生意中间人和杀手的关系,我仍是自由身,不属于任何组织。”舒翰鹰神色冷淡。
“江湖上人人都说你苍鹰是七杀之首,就算你不听命于枭帮,也该顾及七杀的义气。”秃鹫显然不想惹火舒翰鹰,想用言语牵制他。
“七杀占上风时抢先争功,不敌时抛下同伴逃命,有何义气可言?三年前你和影子合战天易门之主,见势头不对,便抛下她独自脱逃,这种不义之举,我们喀什人是最瞧不起的。影子至今生死不明,可惜了她是枭帮中最好的杀手。”
“废话少说,总之你为了朱雀,不惜和我动手喽?”秃鹫脸色越发阴沉。枭帮之人都明白苍鹰的能耐,一柄长剑自出江湖以来,从未败过。
“我曾在真主面前发誓,汉人只杀不救,之前一时起意出手救她,已是违背真主之意。”舒翰鹰双手环胸而立,倚在门边,摆出袖手旁观的姿态。“朱雀,这日你要靠自己保命,因为我绝不会为了汉人女子再次违背誓言。”
她冷冷地说道:“不劳您驾,秋练雪从来不靠人,更何况是敌人。”
“哈”舒翰鹰豪迈的笑声响起。“好气魄,天易门的朱雀,不是胆小如鼠、事事依靠男人的汉人女子,你和我们喀什族的勇士一样勇敢,可惜,喀什人是最守信的,我说过不插手,就算秃鹫将你剁成肉酱,我也不会抬一下小指头。”
秃鹫一听,心中紧张感顿消。苍鹰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就算他曾一时起意救了朱雀,此言一出,就表示绝对不插手,那他就毫无顾虑了。
“朱雀,你是我手下败将,就乖乖随我回枭帮受问吧!”秃鹫狞笑道。
生死攸关之际,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心中对门主的牵挂也抛在脑后。此时此刻,前方秃鹫步步逼近,后方苍鹰冷眼旁观,她无暇念及情与义,心中唯有求生之念,欲作背水一战。
她眼一眨,凤眸中精光灼灼,心与气合,气与神合,脚下划土成桩,双掌成扑禽之势,全身气脉大开,暖气游走全身,火红衣衫微微飘起,似展翅欲翔之火中凤凰。
两人缠斗多时,掌风呼啸,身形穿梭,将茅屋打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倒。
秃鹫原本怀轻敌之心,料不到秋练雪虽是女子,却有一股以命相搏的狠劲,愈战愈勇、愈挫愈刚,他虽然艺高一着,面对如此气势,却是愈打愈胆怯。
“朱雀,既然你宁死不肯透露天易门主的行踪,那杀与不杀,也无差别了,老夫不想耗费力气,请!”秃鹫虚晃一招便离开了。
“朱雀拼命的浴火之姿,果然是最强最美的,难怪汉人称朱雀为百禽之王,就连凶猛的鹫也胆怯而退。”舒翰鹰口中不住称赞。
喀什人最敬佩勇士,他适才一见秋练雪勇斗之姿,心中起了欣赏爱慕之意,完全忘了她是讨厌的汉人。
秋练雪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也要试试吗”话未了,丽容苍白,猛地吐了一口鲜血,身子颤萎软倒。
舒翰鹰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中。“你用气过猛,这一番打斗,原本只有三分伤,现下成了九分,看来五天之内是动弹不得了,得另找隐密处安身养伤。”
“你不是只杀汉人,不救汉人?放开,让我自行回天易门。”她气空力尽,瘫软在他怀中动弹不得,恶狠狠的盯着那双幽蓝眼眸,咬牙说道。
“说清楚,我可没出手,你自己伤重不支,倒在我身边,我只是随手安置你,这不算违背誓言。再说,你打坏我的房子,身为物主,怎能让肇事者如此轻易走人?”舒翰鹰单手将她横抱在怀中,蓝眼眸戏谑地俯下望着她因怒而红艳的脸庞。
“你快放我下来,这副样子成何体统!”她苍白的玉容因气恼而晕红,美眸因盛怒而晶亮,更显容貌晶莹美艳,不可方物。
舒翰鹰见她面容艳丽含嗔,盛怒美姿,难以描绘,心中一荡,一时情不自禁,俯唇轻吻她玫瑰般的柔软唇瓣。
但觉她檀口微启,舒翰鹰由轻吻变为深吻,尝着她口中芳香,胸中逐渐火热,心猿意马,渐渐把持不住。
秋练雪猛地推开了他,如水眼眸闪着自制,细细娇喘道:“你你不要碰我,我们是敌人”她的玉颊红晕,表情却冷若冰霜。
舒翰鹰被她一言提醒,收心定了定神,潇洒笑道:“现在你无法动弹,还是做个乖女孩,好好养伤吧。”
青眸对她眨了眨,还是忍不住癌唇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仿佛这是他们之间再自然也不过的动作。
她不由得气恼又无奈。
在翰林府,她是千金小姐;在天易门,她是尊贵的朱雀堂主,众人见了她冷漠威严的气势,莫不战战兢兢,正眼也不敢瞧一眼,连碰也不敢碰一下。此时却任这男子轻薄,无力施为,教她如何不怒火塞胸?
但在这怒火中,却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甜蜜悄悄流人心田。
只见舒翰鹰悠闲的说道:“虽然你生气的模样很美,想要伤好快一点,还是不要动怒比较好。”
“你给我滚远一点,自然就不生气了。”她气极了,说话也粗鄙了起来。
“哈”舒翰鹰爽朗大笑。“要治好你,又不能碰到你,就算是我族的巫师也办不到。”
青色披风再度将她身躯包进怀中,舒翰鹰脸带笑意,一手抱着她,一手提着酒壶,潇洒地走入夜幕之中。
这是她和舒翰鹰共处的第二夜,她对他视如仇寇,欲杀之而后快,却不自觉地迎合他的吻,女人心哪难解。
天易门总堂。
身材魁梧的布衣大汉即是有“武林第一”之称的天易门之主,俊美潇洒的蓝衫男子则是甫自苏州赶回的殷五,朱雀堂下的赵香主则是恭敬随侍在两人身边。
“可有朱雀的下落?”天易门之主背负着手,在大厅里不安地踱步,浓眉纠结。
“寒月已前去探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勿忧。”殷五摺扇一展,悠闲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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