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队伍拉走自立门户呢。”孙连仲听得满脸苦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他们一直就不放心我,从当初新乡改编之时起,就没放心过!唉——!”(注1:新乡改编,1930年,中原大战结束,冯玉祥下野,西北军分崩离析。孙连仲率部接受中央改编。)
这句话,涉及到的情况太复杂,张厉生就没法接了,只能陪着孙连仲一道,幽幽地叹气。
作为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秘书长,他非常清楚,军事委员会内部,或者说,常凯申本人,对孙连仲的态度。那就是,一定要用,却不能过于倚重。因为孙连仲毕竟是冯玉祥的老部下,万一自成一个山头,难免就会尾大不掉。
而老二十六路,也就是第二集团军在固安、娘子关、台儿庄和大别山等地的表现,也着实让很多常凯申(化名)的嫡系部队颜面无光。所以,在形势不那么严峻的时候,少给孙连仲一些表现机会,就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军事委员会那帮家伙,哪个不是人精?想坑谁,根本不会落下痕迹。随便拨了几支地方武装给孙连仲,就既搪塞了外界对他们失信的指责,又达成了削弱孙部的目标!如此短的时间,让孙连仲连整合队伍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打胜仗?
”少武兄,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实底儿,孙某人究竟怎么做,才能让上头安心!“ 见张厉生忽然就变成了哑巴,孙连仲立刻就明白,自己刚才的牢骚话,不小心揭破了一个事实。咬了咬牙,哑着嗓子恳求,”你我相交也有些年头了,应该知道,我孙连仲不是个有野心的。实在不行,我辞去集团军司令的职务,去做个文官如何?好歹也让我麾下的那些老兄弟,有个出路,别再跟着我,继续稀里糊涂地浪费生命!“
”唉——“ 张厉生闻听,继续摇着头叹气。
做文官,以孙连仲的职务和威望,至少得给个省主席才行。而民国现在总计才剩下几个省的地盘?从江苏、浙江两地撤到重庆的那帮大佬们,彼此还打得头破血流,哪可能再腾出一个省主席的位置来给”外人“?
况且省主席这个职位,虽然没有兵权。财权,人事权,却都牢牢抓在手里。你孙连仲一看就是个不懂得”分润与人“的外行,把省主席位置给了你,别人如何继续花天酒地?!
”行了,当我没说!” 见张厉生死活不肯给自己指点迷津,孙连仲迅速又意识到,自己连交出兵权找地方养老,都不太可能。摆摆手,双手支撑着窗台,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眼前,迅速浮现出了老长官冯玉祥萧索的模样,和昔日同僚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
在中华民国这块政治版图上,西北系,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虽然他们曾经驱逐了曹锟,收回了故宫,赶走了张勋,并且主动迎接孙中山先生北上。
虽然他们在面对日本侵略者时,大多数都曾经死战不退。虽然他们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尽量善待了治下的百姓,清理了土匪,打击了豪强。(注2:西北军的军纪,远好于当年大多数军阀。包括韩复渠,在山东时也曾经约束属下,励精图治。孙连仲等人的口碑,也远好于水旱汤蝗中的汤恩伯。)
“轰隆,轰隆,轰隆……” 外边传来一阵连绵的炮击声,震得玻璃嗡嗡做响。
是日军又开始对国民革命军的外围阵地发起了进攻。但方向在西北侧,已经不属于第二集团军的防区。孙连仲心中迅速涌过一丝庆幸,随即又倍感屈辱。
他孙某人,居然也有畏惧战斗的这一天!
他孙某人,带的再也不是那支钢军,而是一群软骨头。
固安,台儿庄、大别山等地,将士们前仆后继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如电影般掠过。那时候他的兵,他的将,每个人都是百炼精钢,。而如今冯安邦被炸死,池峰城重伤,张金照卧病,黄樵松心灰意冷,谁都不复当年英勇。那些悍不畏死的老兵们,也全都在各个战场上消耗殆尽。他孙连仲再雄心勃勃,再宝刀未老,巧妇终究难做无米之炊……
若是,若是他们都在,小鬼子就算再凶狠几倍,又怎能从自己手里讨去半分便宜?!他不甘心,他愤怒,他屈辱莫名,他,他却无能为力。
鼻孔里忽然一酸,几滴眼泪,悄然落了下来。唯恐被张厉生看到自己的软弱,孙连仲赶紧抬头扶额,借机悄悄抹了一把眼睛。
张厉生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缓缓站了起来,低声承诺,“仲武兄,我虽然身居要职,其实却是个木头牌位,能说上话的时候不多。但是,我劝你还是暂时隐忍。会有办法的,肯定会有办法的。只要小鬼子还没放弃灭亡中国的念头,就得有人带兵打仗。肯跟鬼子拼命的人,总不会永远吃亏。否则,民国早就亡了,也不可能支持到现在!”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孙连仲心中苦得厉害,回过头,满脸凄楚,“少武,多谢了。听你的,我等,我等就是!我不怪任何人,这是我孙连仲的命儿。我知道中央那边也有自己的难处。只是,只是我,我真觉得对不起麾下那些弟兄们……”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仿鲁兄,你已经尽力了。”张厉生走到他跟前,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晃动,“我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后悔做你的部下!真的,仿鲁兄。我是个外行,不懂军事,也不怎么懂政治。但是,我却不瞎。我能看到二十六路和赫赫战功,我能看到国难当头之时,你在做些什么!我相信,弟兄们跟了你,永远都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