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摄像头安在什么地方?”
乾仔彻底被打败了,狂叫起来:“你们骗我!你们合伙儿耍我!”
“滚!”夕颜拉开房门,像呵斥一条狗那样毫不客气地鄙视着他“现在,你给我滚出去,记住,我们有人证有物证,诱奸加勒索,罪名不小,我随时可以送你蹲监狱!”
这一仗赢得干净漂亮,阿容只差没有给我们下跪,我自己也觉得意。可是夕颜脸上却殊无喜色,反而像失落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那样恍恍惚惚,若有所思。
整个下午她都很沉默,直到临睡前,才突然问了我一句话:“无心,难道世上人真像你姥姥说的那样——无非嫖客与妓女?”
我忽然就愣住了。
夕颜没有再去找秦晋,甚至也再没有提起他一个字,这一回,她是真正决定把秦晋忘记了。
反而是我,在离开广州前晚忍不住约了秦晋在酒吧见面,问他:“夕颜现在就在旅馆里,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梅州,你还有没有话要对她说?”
“有很多话,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说了。”秦晋看着我“wenny,我下个月初举行婚礼。”
“你”我哽住,只觉心里一撞,痛得噎出泪来,胃里忽然翻江倒海地不舒服。
“我已经联络到泮坑神庙的那位老住持,他就快回梅州了,下月底你带夕颜再去一次神庙吧,但不要事先让她知道,尽量安排成巧合的样子。”秦晋低下头“这是我为夕颜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我惟一能为她做的了。”
“你”话未出口,我猛地掩住口,直奔洗手间。
胃里说不出的难受,却只是吐不出,看着镜子里一张憔悴的脸,我有些担心,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我可病不起,病了,谁替我缴医药费?
在回梅州的飞机上,我到底还是吐了,吐得很厉害很狼狈。四十多分钟的航程,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我都呆在洗手间里,夕颜很焦急,跑进跑出地替我要饮料要纸巾要晕机药。一下飞机,就押着我去了医院。
一路上我猜了各种可能性,从最轻的晕机想到最可怕的胃癌,可是检验结果出来,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一种——我怀孕了。
“怀孕?”夕颜有些发呆“是那个人的?”
“是风。一定是风的孩子。”我一时有些不辨悲喜“我有了风的孩子,我们爱的结晶。”
“你打算要这个孩子?”
“当然。这是风的孩子,风是他爸爸,我是他妈妈,不管他是男孩女孩,我都想好了,要给他取名叫风云。”
“连名字都想好了?”夕颜抱住头“等一等,等一等,无心,你想想清楚,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可就是未婚妈妈了。你是不是先跟风商量一下?”
我当晚给风发了一封很长的伊妹儿。
没有在qq上呼唤他。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本能地,我不想“当面”告诉他这个消息,而希望让他见信后冷静一下,冷静地想清楚,然后我们再来对话。
夕颜很担心:“他已经是一子之父,会接受这个孩子吗?如果他不接受,你怎么办呢?”
“那我就把他生下来,自己养大他。我做妈妈,你做爸爸。”我取笑她“你好像比我还紧张呢。有什么大不了的,怀孕而已,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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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我怀孕的缘故,夕颜到底还是搬进百合花园——怎么能让一个孕妇独居?这理由胜过一切雄辩,打败了她的洁癖和原则,乖乖进驻百花楼做保姆。
走进别墅客厅,看到雪白墙壁织锦沙发松木地板,她张大嘴巴:“如此开阔疏朗,不像高老板的品位。”
“瞒不过你法眼,是我的设计。”
“难怪那么多女人向往不劳而获。”她摇头,忽然看见庄子画屏,又叫起来:“这个也是高生送的?如此讨好女朋友,如果这是假意,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了。”
“所以说物质和感情向来不可分。”我也颇困惑“虽说有情饮水饱,可是真到以水果腹的时辰,逃难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余暇谈感情呢?”
“说得也是。”夕颜把自己重重地抛在长沙发上,微微抬起一只手,将声音放得绵软“阿云,拿酒来。”
我笑:“光声音嗲不够味儿,还得配合腰肢微动,媚眼如丝。”
“真辛苦。”夕颜“扑”一下笑出来,重新坐端庄“这种本事,也是天赋吧?”
“也有后天修炼得道的,不过成仙的少,多半还是要被骂小妖精。”
“所以女人还是非得自己争气才行”
不待她说完,我早已打手势止住:“停!这套演说收起来,在我的地盘上,你须遵我规矩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里就是盘丝洞,我要训练你如何成精。”
今时今日,我与夕颜终于可以有这份交情,嬉笑怒骂,百无禁忌。
终于知道朋友毕竟比敌人好。
一个女人有男人爱只能证明她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要有女人爱才真正可以感觉到,她是一个完整的人。
女人的另一半,说到底还是女人。
有一天我对她说:“知不知道以前我一直以你为对手。”
“知道。但是我却一直当你是朋友。”她洞彻一切地笑“一个人主动把别人当敌人,是因为她心底里渴望用某种方式同这个人接近。因为害怕被拒绝而采取的一种绝望的攻势,也是守势。”
我被打败了。
败得心甘情愿。
怎么也没想到,我在梅州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居然会是我一直视为敌手的林夕颜。
曾经以为我们两个一个是南极一个是北极,但是现在才明白:两个半球遇到一起才是完整,我和夕颜,互为对方的另一半。
夕颜的少女时代十分清寂,不像我,虽然也是母女两个,但是没有相依为命的意味,却处处充满着冲撞,棱棱角角,像锥在囊中,危机四伏。
夕颜不是的,她是那种乖巧的标准女儿,温顺,柔和,爱静,按时上学放学,功课不是很好但也可以应付,业余时间会帮妈妈做家务,小小年纪已经撑门立户,颇有主张。淡泊的闺阁生活表面下,是坚忍的等待和刚烈的思索。如果说她的性格上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过于坚强和自律,而少了些少女应有的柔软。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是像姐妹多过像母女的,而夕颜却刚好相反,是妈妈不像妈妈像奶奶。她的母亲——当年的丫鬟小红是从旧社会一径走过来的那种劳苦妇女,早早地退休,早早地老迈,早早地对人生灰了心,可是仍然在等,等女儿长大,等丈夫归来——如果一直不回,就等女儿长大了去找他回来。
因为早熟,夕颜在学校里与同学相处的情形就和在“夜天使”与舞女们相处没有太大区别,被依赖甚至被利用但不被真正接受,她从来不是她们中的一员。
可是在内心深处,有一些很隐秘的地方,她又相当地幼稚、单纯,远不如同龄人世故。她的内心,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孤独地坐在小板凳上看太阳下山,等父亲回家,那么无望而又无助地等待哦,云飞雨逝,答案究竟在哪里呢?
对夕颜了解越多,就越使我对她有一种深深的怜惜,说不出的亲昵的痛。仿佛她是我一个失落多年的同胞姐妹,千山万水地找回来了,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她这些年来的孤苦和漂泊。
和我一样,夕颜尽管善良到近乎完美的程度,但依然没有朋友。
但现在有了我——天使和魔鬼是最佳拍档,或者干脆说,是孪生姐妹。
“原来天使和魔鬼都是一样寂寞没有朋友的,所以她们只好自己做朋友。”我嬉笑“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注定要向魔低头。”
姥姥闲时给我讲过八大胡同里老鸨整治雏妓的种种刑罚。
最有名的一种叫猫儿爪——将妓女绑起来,穿上肥衣大裤,袖腿裤腿扎紧,扔一只猫进去,藤条只管往猫身上招呼,这叫打猫不打人。猫儿急了,上蹿下跳,横抓竖咬,是一种最残酷难忍的贴身折磨,受到这种刑罚的人真是宁可立时三刻死了也不愿再多捱一分一秒,三藤条下去,再倔犟的窑姐儿也屈服——也有更烈性的,当场咬舌自尽,以躲酷刑。
窑子里的姑娘们听到“猫儿爪”三个字闻言色变,比死还害怕。不过好在多半也只是听说不会真施行,有些姑娘一辈子别说挨罚,就是看罚也没看过。因为施过一次猫刑后,姑娘的脸蛋虽然没伤,身上可是已经惨不忍睹,姑娘的身子是老鸨的本钱,轻易也是不舍得下手的。我在枕畔讲给夕颜听,她骇笑:“老鸨也是真人扮的?”
笑得我流出眼泪来。
夕颜对旧时青楼故事十分感兴趣,总是磨着我多讲一些。
我于是细细地说给她——
“清吟小班的红姑娘们都有自己的贴身女仆,相貌端庄,手脚利落,伶牙俐齿,负责姑娘房中的所有杂务,扫地擦桌子叠被铺床,伺候姑娘吃饭梳妆,给客人端茶上干果递毛巾,在姑娘拖延着一时半会儿不肯见客的当儿陪客人说话,先要替姑娘造势渲染气氛;姑娘出局的时候,女仆要拿乐器化妆袋,还要在席间替姑娘喝酒;甚至有时候客人坚持要在妓院过夜,但是姑娘还是雏妓,房中不能留客的,就由女仆替她陪客人留夜”
旧时老鸨调教红姑娘,先要进行职业培训,约等于今天的上大学,请了老师来教习琴棋书画,每天的功课相当重,学不好一样要留堂罚饭面壁思过。资质出众的还要被挑出来单人施教,那就跟带研究生差不多了,在普通的功课外再加上一两项独门绝学,务必让客人魂萦梦绕方罢。
雏妓们诸如唱曲弹琴跳舞这些基本功出师了,才刚刚够见客斟酒打茶围的资格,只当见见世面,跟随红姑娘学习应酬,等于实习。住的仍是大屋通炕,不能有自己的房间接客。
边学边练着,一边继续培训化妆打扮的技巧与待人接物的礼数,一边正式钻研如何以音容笑貌来媚客,最好就是让他一见钟情。学而时习之,每次出了局回来,老鸨都会叫过姑娘来详细询问她今天的表现及收入,并帮她总结心得。两三个局子下来,那客人还不能专情的,妓女就要被嘲笑没手段了。
到了这一步,最后才是学习床上功夫,那是非得要让客人肯于一掷千金才能使出来的最后绝招
夕颜听得脸红起来,每每感慨:“做红姑娘真不比女强人容易。名妓如名花,也是一种天分。”
又说:“能做名妓,其实是一个女人最辉煌的成就吧?不是吗——不仅需要天生丽质,还得有后天的种种心机,手段,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几百年才能成就一颗明星,如蚌怀珠,都是沙砾与海浪的精华。”
“相比于名妓,普通的家庭主妇真是大海里的一粒沙,生前未见任何光辉,死后更是瞬即被世人遗忘。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白来世上一趟。”
“如果能重新选择命运,我宁可做名妓——”
“你可是‘夜天使’里惟一的真正天使!”我忍不住打断她“别告诉我你的理想也是做一个妓女。”
“当然是。为什么不?”夕颜冷笑“我越来越觉得你姥姥的话说得真好:世上人,无非嫖客与妓女。”
“但是你不是,你爸爸不是,你妈妈不是,大小姐不是,秦晋和阿坚不是,我和风之间的关系,也不是!这些感情,无论爱与不爱,爱得深或者浅,至少都是很纯真的,不是嫖客与妓女,不是买与卖。”
“可是谁知道呢?”夕颜的嘴角仍噙着鬼魂附体般的冷笑“不是说爱情就是一个人欠了另一个人的债吗?”
“夕颜,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向往我妈妈那样的痴情吗?”她挑衅地“可是我早说过,我的偶像却是你妈妈,是云岫。”
“别跟我提我妈!”
“为什么不?”她再次反问“你跟我说过,你妈妈说她曾经很想做一个男人的好妻子,但是不成功,所以便要做天下人的情妇。我觉得她说得没错,做得也没错,至少,事实证明了,她是成功的,她是我的偶像!我从中学起就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过,感动过,崇拜过的偶像!”
我诧异地看着夕颜,这番腔调听来好不熟悉,把黑与白颠倒来讲,故作高深,自圆其说,是谁的惯常伎俩?
“夕颜,你变了。”
我一直望进夕颜的眼里去,那里有一只小妖精在起舞——是我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