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压低声音说道,“真的太感谢了。”然后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餐巾,还有碳素笔,眼底闪烁着激动的神采,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亢奋,“恭喜你在圣丹斯上得奖了,那部作品,我和几位好朋友们都十分期待。”
蓝礼此时已经重新镇定了下来,思绪也重新平稳了下来,他快速地在餐巾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开口询问到,“这是要赠送给谁的呢?”
“贝蒂。贝蒂就好。”对方的声音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签名完毕之后,蓝礼重新把餐巾和碳素笔递了回去,微笑地说道,“‘贝蒂就好’小姐,谢谢你的支持。希望你们观看完’爱疯了’之后,不会失望。”
这绅士得体的话语还带着些许调侃,这位空乘人员哧哧地就笑了起来,可是为了不影响其他乘客,她不得不闭紧嘴巴,这就导致了她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她对着蓝礼用力点点头,“放心,我绝对不会失望的。”
紧接着,她往后退了半步,笑容满面,友善地提醒到,“飞机已经准备降落了,最多十五分钟我们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希望你这一次的旅途愉快。”那双美妙的眸子里闪烁着莹莹光芒。
蓝礼没有接话,只是微笑地收了收下颌,他可以感受到这位空乘人员视线里的爱慕和敬仰,他相信,只要他开口,今晚的约会就有着落了。但,蓝礼现在没有心情,所以,礼貌地忽略了对方的暗示。
空乘人员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蓝礼转过头,窗户之外依旧是层层叠叠的白云,间或地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下面的城市景象,少了纽约的高耸入云,也少了纽约的灰冷阴暗,那连绵不绝的绿色让人心旷神怡。蓝礼的思绪缓缓地沉淀下来,不再汹涌,不再刺激,不再沸腾,只是温和地下落。
人们总是幻想着,当自己得知重大消息的时候,绝症,死亡,疯癫,情绪将会大起大落,戏剧性地跌宕起伏。但事实却不是如此。消息传递到大脑之后,第一个反应是缺少真实感的。
就好像其他人。
生活中总是有着无数的“其他人”,当灾难和厄运降到别人头上时,总感觉那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某个孩子因为双亲遭遇车祸而成为了孤儿,某个学生因为校园暴力而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某个上班族因为熬夜加班而猝死在办公桌前……那都是其他人的故事,令人心有戚戚然,却始终感觉不到切肤之痛。
可是,当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时,自己成为了其他人眼中的“其他人”,那种失真感就犹如自由落体一般,瞬间掉落,茫然失措。没有情绪的崩溃,没有戏剧的爆发,仅仅只是困惑,还有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当初蓝礼第一次得知自己高位瘫痪的时候,他就愣住了。没有荒谬,也没有恐惧,只是愣住了,一直等到那种真实感缓缓地渗透到皮肤里,冰冷而尖锐,思绪才重新开始运转起来——又或者,经历那一切的是楚嘉树,这样更为准确。
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高位瘫痪意味着什么。
不是说他不理解这个名词,又或者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自己不能动弹了,他知道自己必须依靠别人才能存活下来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而是说,他无法真切地感受到,这样的剧变对他的生活到底带来了多少影响。
那些变化,是在生活过程中,一点一滴地渗透出来的。一个眼神,一句对话,一次视线交错,这些说不出来的小细节,却将生活变得面目全非。
然后,在某个瞬间,真实感终于完成了接受,那种痛苦和绝望才会突如其来地爆炸开来,就连自己都无法承受。
威尔-里瑟尔第一次得知自己被确症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呢?剧本里的亚当,又是不是如此呢?如果是蓝礼,而不是楚嘉树,面对同样的情况,是不是又会有所不同呢?
蓝礼注视着窗外的景色,绿色渐渐增多了起来,那笼罩在烟雨之中的翠绿色沿着娟秀的河流连绵延伸,翠绿色、滴蓝色、靛青色、烟灰色,仿佛水墨画一般,在清澈见底的泉水里氤氲开来。
高低起伏的城市地平线透露出一股婉约而柔美的气质,那宁静致远、清秀淡雅的景观犹如江南水乡的姑娘,穿着旗袍,撑着纸伞,穿过蒙蒙细雨,袅袅而至。还未看到容颜,时光却已经在伞沿停驻。
西雅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