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么按你的设想,比如说,都有什么样的角色?”
丁一说:“比如一个孤独又自卑的少年,这样的少年通常会给人怯懦的印象,其实不然,其实他欲念横生!比如说他早就暗恋着一个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他常常眺望她的窗口,注视她的行息坐卧,甚至知道她有几套出行的衣裙,但她从来就没发现过他,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个男孩的存在。甚至可以是这样:他所以迷恋她,正是因为她从来都不发现他!而现在,他走进了那个他心仪已久的房间,走到了那个女人的近前——梦,或者戏剧,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勇气,甚至可以说是给了他这样的权利”
娥:“还可以有一对旧情人,不管是什么原因吧他们一度相弃相仇,可其实呢,他们一直都互相念念难忘,于是在这儿,在戏剧所赋予的可能性中他们终于重逢,在梦愿所开辟的自由之中,他们坦诚相见”
丁一:“是的,正如上帝给了人生的权利,戏剧则给了人随心所爱的权利。在这儿,在这种时刻,在这样的约定中,少年心仪已久的那个房间不能再拒绝他,那个优雅、高傲的女人也不能再厌弃他,不能再不注意他,就像你不能阻止一个人的梦想那样”
娥:“对极了!这儿的规则就是:梦即现实。梦曾经怎样,你就可以怎样;梦有怎样的可能,你们就可以有怎样的行动;你梦中的他是怎样,这戏剧中的他就要怎样。这样,在分别多年之后,在这个梦愿弥漫的‘无墙之夜’,他们就能够无拘无碍地坦言往事了”
丁一:“是呀,这样,他心仪已久的那个人,就能像他梦见的那样,听他诉说少年的孤苦与无告了”
娥:“一切往日的恩恩怨怨,也就都会消散,都被推开在戏剧之外,都被扔进现实的垃圾堆就好像他跟她,重新回到了从前,回到那种无猜无忌的时光,回到了伊甸”
丁一:“那素白的衣裙也就不会再飘荡得那么高傲,那么可望而不可及了。那个少年也才能够长大我是说,当那傲慢的衣裙水波一样地脱落之时,那个孤独又自卑的少年才会成熟”
娥:“就像詹所说的那样:只有有肉体关系的人互相才可能有深刻的了解,否则,你不可能给对方什么有益的忠告”
丁一:“但那已经不是春梦了,那是成熟的戏剧。我们一直渴望这样的戏剧。但在白天,在这儿和那儿,在一生中最多的时间里我们却演着多么滥糟的角色!就像那些蹩脚的导演,找来个俗套连篇的本子还在说什么‘戏剧是我生命的需要’,幺三喝四地指导你,纠正你。他们只认得白昼,他们看不懂黑夜”
娥:“而对于一对重逢的旧情人来说,我想,虽然那时他们都已经老了,甚至已经很老了,但那梦寐以求的赤诚相见,仍会像年轻时一样动人”
是呀,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人们都说我日见苍老,梅姬,如今步履难移。岁月像支无情的笔,在我脸上写下痕迹。他们称我们是老人了,梅姬,像泡沫被浪花冲洗,但你依旧还像从前那样年轻和美丽我们歌唱幸福的往昔,梅姬,歌唱我们年轻的过去
1北新桥,雍和宫,水碓子,均为北京的街道名称。
引文:比如秋风,比如写作
夏日将尽,阳光悄然走进屋里,所有随它移动的影子都似陷入了回忆。那时在远处,北方的天边,远得近乎抽象的地方,仔细听,会有些极细微的骚动正仿佛站成一排拉开一线,嗡嗡嘤嘤跃跃欲试,那就是最初的秋风,是秋风正在起程。
近处的一切都还没有什么变化。人们都还穿着短衫,摇着蒲扇,暑气未消草木也还是一片葱茏。惟昆虫们似有觉察,迫于秋天的临近,低吟高唱不舍昼夜。
在随后的日子里,你继续听,远方的声音逐日地将有所不同:像在跳跃,或是谈笑,舒然坦荡阔步而行,仿佛歧路相遇时的寒暄问候,然后同赴一个约会。秋风,绝非肃杀之气,那是一群成长着的魂灵,成长着,由远而近一路壮大。
秋风的行进不可阻挡,逼迫得太阳也收敛了它的宠溺,于是乎草枯叶败落木萧萧,所有的躯体也都随之枯弱,所有的肉身都遇到了麻烦。强大的本能,天赋的才华,旺盛的精力,张狂的欲望和意志,都不得不放弃了以往的自负,以往的自负顷刻间都有了疑问。心魂从而被凸显出来。
因而秋天,是写作的季节。
是听懂了歌唱的季节。
呢喃的絮语代替了疯狂的摇滚,流浪的人从哪儿出发又回到了哪儿。
天与地,山和水,以至人的心里,都在秋风凛然的脚步下变得空阔、安闲。
落叶飘零。
或有绵绵秋雨。
成熟的恋人抑或年老的歌手,望断天涯。
望穿秋水。
望穿了那一条肉体的界线。
那时心魂在肉体之外相遇,目光漫漶得遥远。
万物萧疏,满目凋敝。强悍的肉身落满历史的印迹,天赋的才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因而灵魂破壁而出,欲望皈依了梦想。
本能,锤炼成爱的祭典——性,得禀天意。
细雨唏嘘如歌。
落叶曼妙如舞。
衰老的恋人抑或垂死的歌手,随心所欲。
相互摸索,颤抖的双手仿佛核对遗忘的秘语。
相互抚慰,枯槁的身形如同清点丢失的凭据。
这一向你都在哪儿呀!——
群山再度响遍回声。呼唤终于有了应答:
我,就是你遗忘的秘语。
你,便是我丢失的凭据。
今夕何年?
生死无忌。
秋天,是写作的季节。
(引自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比如摇滚与写作。)
引文:再比如秋天,一直到冬天
秋天,一直到冬天,都是写作的季节。
一直到死亡。
一直到尘埃埋没了时间,时间封存了往日的波澜。
那时,一个老人,走来喧嚣的歌厅,走到沸腾的广场,坐进角落,坐在一个迟暮之人应该坐的地方,感动于春风从未停歇。
感动于又一代人到了时候。——不管他们以什么形式,什么姿态,以怎样的狂妄与极端,老人都已了如指掌。
不管是怎样地嘶喊,怎样地奔突和无奈,老人知道那不是错误。
你要春天也去谛听秋风吗?难道要少男少女也去看望死亡?不,他们刚刚从那儿醒来。上帝要他们涉过忘川为的是重塑一个四季,重申一条旅程。
他们如期而至。
他们务必要搅动起春天,以其狂热,以其嚣张,风情万种放浪不羁,而后去经历无数夏天中的一个;经历生命的张扬,本能的怂恿,爱的折磨,以及才华横溢却因那肉体的界线而束手无策以期在漫长夏天的末尾,能够听见秋风。
而这老人,走向他必然的墓地。披一身秋风走向原野,看稻谷金黄,听熟透的果实嘭然落地,闻浩瀚的葵林掀动起浪浪香风(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比如摇滚与写作)
然后冬天到了,原野一片旷然。
鸟群向南迁徙。
生命蛰伏于地下,心魂走向天际。
走向无限。
但无限不可抵达,心魂汇合于永恒之路——
上帝的灵,运行于水面。
又一个轮回。
又一次分离。
迁徙的鸟群承诺归来,这轮轮回回的分离——
承诺寻找,承诺爱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