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营最初设在敌人的军营里,被一道铁丝网拦了,旁边就是一顶接一顶的简易帐篷,敌人的巡逻队来来回回地走着。这里虽然远离战场,却是直面敌人,被俘的每一个志愿军都绷紧了神经。
最初的日子里,敌人似乎还没想好如何处置这些战俘。每天送饭时,美国兵们端着枪,押着战俘去抬饭。志愿军们拒绝吃美国人的饭,他们背对着饭桶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美国人就很着急,绕着装饭的木桶走来走去。他们看看饭,再看看被俘的志愿军,一副不解的样子。
赵大刀就是在这时,看见了王团长。王团长叫王奎生,平津战役时和赵大刀一样,都是连长,在以前的日子里,团里开会时他们经常能碰到。两个人一见面,就互翻对方的衣兜,总能找出点吃的或者是几支烟,然后就亲热地说起刚刚打完的战斗。分手时,也是你打我一拳,我拍你一掌的,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平津战役结束后,王奎生就是营长了,然后随部队南下。部队出发时,王奎生还专门跑到医院来看赵大刀。王奎生是山东人,说话时舌头总在嘴里打着圈儿。王奎生绕着舌说:伙计,你就歇着吧,俺们在前方等你啊。
说完,把一个苹果塞到赵大刀的枕头底下。
赵大刀躺在床上给王奎生敬了个礼,王奎生咬着舌头说:伙计,你可快点呀,来晚了,老蒋的部队可就没得打了。
分别时,两个人的眼里都噙了泪。
这一分别就是两年多,赵大刀又一次回到部队时,王奎生已经是团长了。再见面时,王团长就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一把抱住了赵大刀:大刀,你咋才来,你要是不离开队伍,俺这团长的位置就是你的。
赵大刀那时没去想团长、排长什么的,能重新归队,就足以让他感到幸福了,毕竟又回了家。
此时的赵大刀万没想到会在战俘营里碰见王奎生。他站了起来,抬起手想敬礼,却被王奎生制止了,王奎生压低声音说:在这里万不可敬礼呀。赵大刀明白了,作为俘虏一定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在这里,没有团长和连长,他们的身份是一样的――都是俘虏。
后来,赵大刀又先后在战俘营里发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大家只是微微地冲自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只有胡小乐仍喊他连长,但在见了王奎生团长后,他也学着藏起了身份。王奎生有一次还悄悄地告诉他:咱们得吃饭,不能饿死,将来还得找机会杀出去哩。
正是王奎生团长“杀出去”的想法,让战俘们不再绝食,甚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美国兵很不解地隔着铁丝网看着这群一会儿闹绝食,一会儿又狼吞虎咽的中国士兵。
战俘营以后又迁徙了两次,大家从方向上判断出敌人是在向后撤退,很有些溃败的意思。志愿军的胜利无疑鼓舞了这些被俘人员的士气,在迁徙中,不知是谁先唱起了志愿军的战歌。刚开始是几个人在唱,后来就连成了一片,一千多人的歌声在暗夜里听来,几乎就是在吼了。押解战俘的美国兵一时间手足无措,后来就朝天空放了枪,枪声也没有压制住来自心底的喊声,仿佛那不是一群战俘,而是一支凯旋的队伍。那晚,许多人的眼里都流下了热泪。
又是一个晚上,他们被押解到一艘船上。他们不知道,这是要送他们去哪儿,有人想跑,被王奎生团长制止了。船行了不知多长时间,他们被送到了一个岛上,后来才知道这个岛叫济州岛――后来的济州岛,可以说是志愿军战俘的伤心地。
他们不知道,此时抗美援朝的第二次战役已经结束,前线总指挥彭德怀元帅又从国内调来几个军,补充到志愿军的行列中。
马起义带着剩余的人马回到了国内,在丹东境内重整齐鼓,第五次战役打响时,马起义又率领一个完整军杀回了朝鲜三八线附近,接连打了几次漂亮的胜仗,迫使美国人不得不在谈判桌上签了字。
济州岛在朝鲜战争期间,成了美军名符其实的战俘营,这是敌人的大后方。到济州岛后,这些战俘们就被分散着关在了不同的地方。很快,几个战俘营都接到了王奎生团长的命令,要求被俘的士兵组成临时支部和建制。所谓的建制,就是以各自的战俘营地为基数,多者为营,少者为连。
战俘们在济州岛的策划的第一次活动,就是集体出操。
黎明时分,不知是哪个营地传来了一声口。接着,哨声传遍了各个营地,志愿军战俘着装整齐地钻出了帐篷,站到了空地上,赵大刀似乎又回到了昔日的部队。昨天晚上,他就以连长的身份秘密地召开了一次会议,主题就是虽然作了战俘,但我们仍然是志愿军战士,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赵大刀讲这番话时,神情是激动的,仿佛在作战前动员。面对着一双双求战的目光,他的腰板也一点点地挺直了,他习惯性地往腰里摸去,照往常,他会利索地拔出手枪,大喊一声:杀啊――全连一百多号人马就像出笼的猛虎,啸叫着杀出去。可惜,现在的腰间空空荡荡,有的只是军人的一腔豪情。
很快,十几处战俘营地同时出操了。他们整齐地列着队,迎着初升的太阳,喊着豪迈的口号,绕着帐篷,一圈圈地跑着。口号声和整齐的脚步声,惊动了美军士兵,他们列队赶来,轻重机枪、甚至火炮一起对准了战俘营。
王奎生团长站在队伍里,开口唱了一句: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接着,所有的战俘都跟着唱了起来,一首国际歌唱响了济州岛。
赵大刀在那一刻,似乎又找到了家。部队的建制仍在,势气仍在,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仿佛看见了马起义和赵果,也看见了李静和不曾谋面的儿子。想着身后就是自己的祖国,想着自己是在为祖国和亲人在战斗,一腔热血瞬间沸腾了。
敌人终于开始行动了,他们首先做的是甄别工作。
被俘的志愿军列队在操场上,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敌人和一名南韩翻译先是和风细雨地劝说,讲美国人的种种好处,然后,在空地上插了一面美国国旗,说:向往自由的人们,现在就可以站在美国的国旗下,你将意味着自由,否则将视为死亡。
翻译又苦口婆心地作了解释:站在美国旗下,选择是很多的,可以留在朝鲜,也可以去美国,还可以去台湾,参加蒋介石的反攻大陆。
众人沉默着,连正眼都不看敌人一下,他们将目光望向远处,远处是水天相连、一望无际的大海。整个场面异常的静谧,只有那个南韩翻译卷着舌头,一遍遍地强调着自由和美好。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志愿军的队伍依然静寞,那面美国旗子在海风中孤独地飘扬着。
赵大刀在队伍里寻找着王奎生的身影,在队伍的中间处,他看到了王团长。王团长以标准军人的站姿立在那里,和所有的人一样高昂着头。赵大刀的心里忽然就安静了,身前身后都是自己的人,在这样的群体中,他的身体里猛地就多了份力气。
敌人见他在张望,就有两个美国兵过来,一伸手,把他架出了队伍。南韩翻译点头哈腰地说:你愿意自由?
赵大刀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终于爆发了,他咬着牙说:你们就别费心思了,我们是中国人,生是中国军人,死是中国鬼,我们哪儿也不去。
他的话让身后的队伍骚动起来,一阵鼓掌声,叫好声后,众人就喊口号似地喊了起来: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
待口号声平息了,王奎生团长低声唱了一句:起来,不原作奴隶的人们——
国际歌这一共产主义语言,在济州岛上空又一次响了起来,歌声犹如一场风暴,猛烈地在天空中撞击、徘徊。
一阵错愕后,敌人在阻止无果的情况下,撤到铁丝网的外面,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志愿军战俘。
歌声激越地回响着,一遍又一遍。最后,人们的声音嘶哑了,也弱了下去。太阳西斜时,队伍还是那支队伍,纹丝不动。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赤手空拳的一支队伍,在闪着寒光的枪口前,以超人的胆量和勇气进行着殊死较量。
有人在队伍里有些松动,开始了摇摆。于是,一个命令从队伍里传过来,从队头到队尾,那是一句极普通的话: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就是这句,人们听到后,浑身上下就暴出了一阵战栗。赵大刀听了这话,松懈的身体复又绷紧了,仿佛在证明: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是中国的士兵,是宁折不弯的一群人,站也要站出个中国军人的模样。
星光深深浅浅地撒满天际时,济州岛的夜空格外明澈。星光下,队伍终于被押解到了一个又一个帐篷里。
几天后,敌人才发现把志愿军战俘集合起来是个错误,这个庞大的集体的确是不可战胜的。于是,他们开始了单独的甄别。
这时,一个纸条悄然传到了赵大刀的手里,纸条上说:不管敌人耍什么花招,同志们都要挺住。赵大刀知道,纸条是王奎生团长传来的,这足以证明组织还在,有了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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