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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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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沙锅鱼翅。颜色悦目,红、白、黄、绿、褐,鱼翅柔软滑口,汤味鲜美醇和。来啊(灌新郎,哄新娘),各种颜色的液体饮下去,各种味道的鸡鸭鱼肉吃下肚,各种各样的男女看进眼,各种各样的气味吸进肺里,在里面翻搅,又都涌上来,分布在脸上嘴上。

    人们开始微醉,半醉,全醉,大醉。一个梦梦醒醒、神乎其神的天国。

    我那年(当地往桌上一蹾酒杯,举起杯一饮而尽)喝白酒,你们知道多少?一气儿喝了一瓶半。你喝一瓶半有什么稀罕?我那时在东北跑林场,随身一个荷包装烟丝,烟丝里丢着几瓣蒜,身上背个军用水壶,灌满白酒,有空儿就坐下,一瓣蒜半壶酒。俩钟头不喝,舌头就僵了,说不囫囵话了。没蒜了,嚼口烟丝也下酒。见天这样,你们说我一个月得喝多少酒?你这也不算稀罕,你一天喝上两壶,多少?不过三四斤。我爷爷才能喝酒呢,听我爸爸说,有一次他和人喝了半夜,说,今儿喝多了,不喝了,别人还不放过他,他说,你们还不信?走,跟上我。他把众人领到茅厕,尿了一泡尿,划火柴一点,着了。

    我这公司,(说这话的是张驴脸)看着门面不大,人呢,也不算多,那是明面上的事,底下的(俯身,下巴往前送,故作神秘地)比这大十倍、二十倍都不止。所以啊(直起身来,声音放开了),诸位尽可以相信我的资本,做生意绝不含糊。随便给他们露一个底儿,我这次去晋东南收购党参,光这笔买卖就要挣十万块不止啊。我呀,(说这话的是胖墩,额上流着汗)不瞒诸位,现在,把我们那半个省养蘑菇的都给商业托拉斯了。他们成百上千户的养,谁和谁也不一家,我呀,商业资本,把他们的蘑菇都包购了,然后我再往广州、上海销。还准备销往香港。养蘑菇的全捏在我手里,全看我的脸,真有点威风呢。我还准备开个罐头厂。老兄,你往广州销,我怎么不知道?(鲁鸿醉醺醺的说道。胖墩略怔了怔:你又不做这行买卖,隔行如隔山嘛。)我对广州的事没有不知道的,说和香港做生意,我现在就百十件地做着呢。(你们吹,我不会吹,还想唬我?)知道我公司的牌子吗?好,告诉你们。听说过吧?知道都谁挂着我们的名誉董事长吗?我再告诉你们。怎么,傻了吧?我现在投资建个煤矿,也有这实力。

    谈走南闯北,谈过五关斩六将,谈风流韵事,谈豪言壮语,谈九死一生,谈哥们儿友情,谈耸人听闻之见闻,泰山,黄山,嵩山,恒山,峨眉山,少林寺。渤海,黄海,东海,南海,中南海。东北打猎打下一吨重的野猪,陕西淘金的捡着半吨的大纯金块儿,谁和中央某首长是儿女亲家的儿女亲家,美国女人上街只穿三角裤衩,印度瑜伽功可以十年不吃饭,非洲蚂蚁比狗大。

    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散了,留下六七十个客人,各有各事,客厅里,凉棚下,三三两两地坐着,走动走动,交换着谈话对象。汽水,咖啡,龙井茶,乌龙茶,款款地饮着,解着酒,消着热,话还多,可心里都清明了。已是下午,太阳白炽。

    孟立才呵呵笑着:吃好没有?也没照顾好诸位。他从这位走到那位跟前应酬着,好像是礼节,其实开始了一个个实质性洽谈。今儿这排场的花费不仅要从贺礼中收回,还要从这些交易中(今天对他来讲是个大型交易会)几倍、几十倍、几百倍地赚回来,他不干吃亏的事。

    他先走到鲁鸿面前,顾晓鹰、江岩松在旁边,三人正在凉棚下小聊。鲁兄,咱们那桩小买卖算是说定了吧?合同我已经准备好了,您过会儿到我书房看看,妥了就签字,怎么样?

    鲁鸿借着酒更装得嘻嘻哈哈:行了,待会儿你叫上我,这阵儿正脑瓜迷糊着呢。看着孟立才走了,他对江岩松、顾晓鹰解释道:还是那件事,他要在京郊风景胜地办一个接待外国和港澳游客的帐篷野营旅游公司,建一个高尔夫球场,要拉官方、半官方、私人来合作,也联系港澳资金。江岩松、顾晓鹰有上层联系,拉上他俩。对他们要又利用又防范,和孟立才的有些交易就瞒着他们。你们二位坐坐,我和他们拉呱拉呱。他站起来,掏出名片夹走向另一堆人。利用一切机会扩大联系,自己的名片一散,又有多少线牵上了。

    孟立才又走到一个浓眉凹眼、神情忠厚的年轻人面前:小卢,他拍拍对方肩膀,怎么样,考虑好没有?具体条件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小卢,苏州裁缝,手艺高超,孟立才准备开个服装厂,请他来,月薪六百元。他在犹豫,是自己个体干好呢,还是来孟立才这儿?

    孟立才又笑呵呵走到三个年轻人面前,个儿都不高,一个黑些,一个白些,一个沉默寡言,正坐在八仙桌边商量什么。感谢你们来啊。他面对他们坐下。你们要进日本的复印机,是吧?要多少台?三十台?还有呢?日本东芝牌的冰箱,越多越好?这样吧,我可以找找广州方面的朋友帮你们想办法。(那太感谢了。三个年轻人高兴地搓着手说:我们可以给你百分之五。)五也好,八也好,这个咱们再商量,这事也不是说办就能办好的。他一抬眼看见正在散名片的鲁鸿,立刻站起身:你们坐,我再到别处招呼一下。

    三个年轻人是郑州来的,想干番事业,看着孟立才的背影,低声商量道:他是不是嫌百分之五太少?那就八算了。真能进下三十台复印机,咱们至少能挣七八万。待会儿再套套他底儿,也别显得太迫不及待了。

    孟立才却赶紧拉来了在楼里陪客的新娘子,秘授道:你去陪鲁鸿,到我书房看合同,千万磨住他,别让他下楼和别人接触。懂吗?看着鲁鸿跟着金凤上了楼,他心中得意地笑了:做生意就要扩大自己的联系,切断别人的联系。他找来了总管孔爱礼,吩咐道:你多弄些咱们的人来陪客,不要让客人们相互串。这都不明白?客人没咱的主人陪着,对他们不尊敬,这能明白了吧?

    人这么多陪得过来吗?人人要活动,不都在串吗?许哲生拿出笔记本认认真真与几位农民企业家促膝交谈,在他看来,农村商品经济的发展将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经济秩序,社会结构。从某种意义上讲,现在的改革不就是商品经济在开拓自己前进的道路吗?人类的一切活动说到底是经济活动。他在这方面要有气魄,先在一两年内出上一批有轰动性的文章,然后,再出专著,再扩大影响至国际,再这是他的野心?谁没野心?人活着都有目标。这几位半醉不醉,双肘撑膝,身子前倾,都很尊敬地围着他。知道他在中央政策机构任职,都急于结交他。你承包砖瓦窑,我经营果林,你要搞建筑,我要跑运输。他们相互间都不愿露底儿,留一手;可又都要向中央来的人汇报出“典型”来,说话费心思。你们每天想得最多的是什么?许哲生皱起额头问。几个人搔头笑着,不知如何回答。(想挣多多的钱。想盖一幢比孟立才家还漂亮的洋楼。想找一个比金凤还俊的女人。)

    程无忌的狐狸眼血红,正坐在沙发上打着手势对刘言大谈特谈,唾沫星子飞溅,要办个文学刊授学校。办刊授还不容易?登几个像样的广告,每人报名费五十元,年龄、文化均不限,重点班每人八十元,要寄篇作品来,小说、诗歌、散文都可以,重点培养。吸引年轻人办法很简单:免费赠送教材一套——顶多五块钱,就是大学的那套教材;赠送一年的刊物十二期,正好把我们剩余刊物推销出去;再一条,进行函授改稿,从来稿中选上三五篇,随便找两个作家评点一下,在咱们刊物上宣传宣传,以点代面就都有了。还有一条最有诱惑力:对于函授学员的来稿本刊优先选登。这一条还不是和没有一样?好的稿子,不是学员我不也得登吗?不好的稿子,你是学员我也照样不理嘛。要有一万人报名,就挣五六十万。要有十万人报名,一下就把五六百万拿到手了。广告费花不了一两万,雇上三四个待业青年,收收来信来稿、汇款单,发他们一人一月四十块钱就行了,一年下来不过一两千块。会计,从我们编辑部过去一个就行了。你想,一下白拿几百万块钱,存入银行吃利息,也够编辑部好好发奖金的了。

    刘言却不感兴趣:别总是咱俩聊了,还是横向联系吧。站起来到别的桌去了。程无忌断了话头,一个人咕咚咚喝了几口茶,抹抹嘴凑到那堆最热闹的人群中了。童伟正和摄制组的几个女演员站着聊,毫不理会程无忌,话说得更绘声绘色了。

    婚礼后的“交际会”个个生气勃勃。互相认识,互相洽谈,互相摸底,互相利用,互相诱惑,互相拉拢。人人有数不清的机会,人人有无穷尽的欲望。满院子嘈嘈切切,像台鼓风机。

    一个拘谨的年轻人坐在八仙桌旁等待着。他看着孟立才一次又一次从眼前过,都没有勇气叫住他。他研制成了纺织机上的一种自控仪表,想通过孟立才推广。这一次,他终于站起来了。

    孟立才看见了,按按他的肩让他坐下,你稍等等,我忙过这一阵,咱们再谈。

    他的事太多了,满眼都是挣钱的路子,抓都抓不过来。人们怎么都这么眼瞎,看着遍地人民币就不上手?眼下有件事比什么都重要:北京清河建成了亚洲最大的新型建筑材料厂,德国进口的成套设备。这是“朝阳工业”大有发展前途。眼下新型建材在全国的推广、销售都是问题,这个厂建成了却开工不足,好大的漏洞。国家漏洞的地方,就是个人挣钱的地方。赶紧联合一笔资金,在工厂附近开辟一个新型建材市场,做个经销商。要赶快,这将来是成百万挣钱的事情。

    可上下关系怎么办?政策条文是怎么回事?弄些什么人来具体操办?他走到李向南身边,这是今天请来的有实质意义的客人之一。

    李向南正在和几个人交谈,黄平平也很感兴趣地凑过来听。可李向南能觉着:她只是表现一下她的兴趣,她永远是她自己。香山时的温情早已过去,这个看来温柔可爱的姑娘其实是个很“冷酷”的人,她绝不会无代价地牺牲一点感情。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来参加孟立才的婚礼,要干什么?

    “向南,”孟立才走过来“我和你个别说几句话。”两个人到一边坐下了。黄平平这时可真感兴趣了,她很坦然地走过来“我能旁听吗?”孟立才不知如何回答,他看看李向南,李向南说:“那你坐吧。”他对黄平平并没什么可保密的。

    “是这么回事,”孟立才说“听说,不让你当”他不知怎样讲。

    “不让我当县委书记了。”李向南平静地替他把话说出来。

    “这没什么,我是想”孟立才仍不好意思张嘴,可又一想,李向南算什么,屁大的一个芝麻官儿,还是下台的,作家不都被他雇来当顾问?“我想聘请你当我们达美公司的总顾问,每月聘金五千元,行不行?”

    客人散尽了,大车小车开得一辆都不剩了,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孟立才在楼上房间里打了个哈欠,一眼看见金凤正站在窗前用手摸着一块碎掉了一小角的玻璃:叫他们挤碎了。他一时兴起,摘下一支打猎的小口径步枪,起来。他喊道,然后,砰的一声在那块玻璃中心打了个弹孔。你怎么了?金凤惊愕地瞪大眼。他又接连在那块玻璃上打了几个弹孔。你要干什么?金凤惊恐了。他笑嘻嘻放下枪,拉金凤到窗前:要让你破案,你能分清哪个弹孔是最先打的吗?金凤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破玻璃,惊惧未定地摇了摇头。我来告诉你。孟立才说。

    中间这个弹孔你注意了吗?金凤看了看,一个洞,五指张开似地向四周放射着玻璃裂纹。你看它和其他弹孔有什么关系?金凤摇头。我讲给你听,孟立才手指着。每个弹孔都是一个洞,都是往四面走裂纹。可你发现没有,裂纹相交的地方,都是丁字形,不是十字形,知道什么道理吗?先有的裂纹都把后有的裂纹挡住了去路,你根据这一点就能判断出哪个弹孔是最先有的了。果然,中间这个弹孔放射性裂纹自由延伸,其他弹孔的裂纹与它相交时都被挡断。

    中间这个弹孔,孟立才手指着,就是我。明白吗?

    金凤疑惑万分地瞪大眼。

    孟立才哈哈大笑,醉了,不是因为酒。

    晚上,孟立才请来了县剧团唱大戏,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的小楼、院子,红黄紫绿,像座元宵节的彩灯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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