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白粥来。”
凌鹤群问道:“煮白粥,给谁喝?”
“给病人喝啊!太少了吗?那再叫个白豆腐、咸菜干,可以了吧?”柳少观故意倾身向前问道:“大姐,你在家不都吃这些东西吗?”
凌鹤群一拍桌子,怒道:“天天吃这些东西,不生病的人也生病了!从来没看过你这种没心没肝、没血没泪的弟弟!”
“呃!凌兄”岳松扬又出来打圆场。“少观也是为大小姐好,大小姐体弱,饮食最好清淡为宜。”
“清淡?”凌鹤群指了满桌的菜。“哇!真是满桌佳肴耶!东坡肉、醉鸡、麻婆豆腐、红油抄手、毛肚火锅、过桥米线,这些都是清淡的菜色吗?”
“这些是我们自己要吃的,不是给大姐吃的。”
“小二,点菜!”凌鹤群懒得再和他们纠缠,直接叫菜。
“鹤群,我真的吃不下。”柳湘湘捣着肚子。“我吃白粥就好”“白粥吃不饱,你这两天身体弱,还是得吃些肉。”凌鹤群见她脸色不对劲,马上扶住她的手臂。“你怎样了?”
“我这里人好多,酒味好重”话未说完,人就俯身一阵猛呕。
柳少观和岳松扬马上跳开凳子,嫌恶地掩鼻转身,而客栈其他客人也向这边看来。
环儿跳下椅子,小小手掌轻拍着柳湘湘的背。“姐姐,姐姐,不吐了。”
“我没”柳湘湘还想说话,不料胃中又是一阵翻搅,她抓紧凌鹤群的衣袖,俯身又呕。
“臭死了。”柳少观走开好几步,露出憎恶的表情。“我们还要吃饭啊!”凌鹤群的身上沾了不少吐出的秽物,他眉也不皱,左手抱住柳湘湘孱弱的身子,右手以袖子揩尽她唇边的残渣,吩咐道:“环儿,你到外边把一把泥沙,把地上这些东西扫起来,会不会做?”
“我会。”环儿摇摇摆摆地跑了出去。
他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用力放在桌上,大声喊道:“在场诸位兄弟,若有坏了各位吃饭的兴致,凌某在此请大家喝一杯水酒,表示歉意。”
话一说完,他马上抱起柳湘湘,转向掌柜先生道:“你们最好已经清出上房,我现在就要住进去。”
“好了,清好了。”掌柜先生巴不得这个病女人快点离开大堂,忙为凌鹤群引路。
“凌兄,你不能抱她啊!”岳松扬追上前,一闻到呕吐物的腥臭味,马上站住了脚。
凌鹤群头也不回。“那请岳兄过来照顾未婚妻啊!”岳松扬双脚僵着在地上,不愿前进,却又满心不甘,不知如何是好。
“鹤群,放我下来呀!”柳湘湘小声地道。
“你走不动,我抱你比扶着你走路还快。”
那苍白的脸颊微微泛出一丝血红,她贴紧了他的胸,满足地闭上眼睛。
进到房间,他以脚踢上房门,把她放在床上后,就伸手去拉她的衣服。
“啊!你做什么?”柳湘湘急得举手阻止。
“帮你脱脏衣服啊!”凌鹤群快手快脚,没有停歇,一下子就解开她的腰带,剥下她的外衣。“还好,你没有流汗,不然连中衣一起换。”
柳湘湘脸河邡赤地躺下来,拼着力气想拉棉被遮掩,凌鹤群又是大手一挥,将一床温暖的被褥覆盖在她身上。
“你的衣服也脏了。”
他看也不看身上的脏污,只是盯住她红红的脸蛋。“你有止吐的葯丸吗?还是有什么止吐的秘方,我去准备。”
“我没有葯丸,如果要止吐的话,可以拿醋腌竹笋,不然拿山核、麦芽加糖熬成茶汤也可以。”
“我叫客栈帮你做。”
“不必了。”她唤住他的脚步。“我不会想吐了,方才空气混浊,才会想吐,而且吐出来之后,肠胃清空,倒觉舒爽多了。”
“是吗?”他走回来坐在床沿,拂去她脸上凌乱的发丝。“你可不要再吐得一塌糊涂,我没钱请人喝酒了。”
拂发的动作看似自然,但那指尖一触及她的脸颊,她登时全身一颤。
“你又怎么了?”
“没”她慌张地转过头,手脚在棉被里发烫。“你去换了这一身衣服吧!”
“哥哥,姐姐,我来了。”门外传来环儿的呼唤声。
凌鹤群过去开了门,环儿背上背了凌鹤群的大包袱,手上捧了柳湘湘的葯湘子,摇摇摆摆地走进来。
凌鹤群忙把他的包袱拎了起来,免得环儿重心不稳跌倒,忍不住又叹道:“小娃娃要来照顾病娃娃了。”
“环儿,你肚子饿了吗?”柳湘湘伸手把环儿到床边,又道:“鹤群,你也还没吃,你带她去吃饭吧!”
凌鹤群正背对她们换衣服。“这样好了,你也该吃点东西,我去叫他们煮碗瘦肉粥让你填肚子,再煮二个白水蛋。环儿,跟哥哥下去吃饭。”
“我要在这儿照顾姐姐。”环儿乖乖地站在床前。
“也好,我叫人把东西送上来。”凌鹤群望了一眼柳湘湘,语气平板的说:“以后就让环儿照顾你了,我明天就走。”“你真的要走?”她急得坐了起来。
“你不是叫我明天走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再不走,也要被你弟弟和夫君赶走,再说我们只是挂了师叔师侄的名分,非亲非故的,走在一起也不像话。”说完话时,他已拿着包袱走出房门。
“鹤群”内心的激烈呼喊到了口边,只剩微弱的呼求。
“姐姐?”环儿走上前,从口袋拿出一条摺得整齐的小帕子,轻柔地往柳湘湘脸上拭着。“姐姐生病,姐姐不能哭。”“姐姐不哭”柳湘湘虚软地躺了下来,泪水还是不断地流出,转眼间已湿透了小帕子。
***夜里,凌鹤群独坐房里,泡了一壶清茶慢慢啜饮。
柳湘湘和柳少观他们分住楼上两间上房,而他则窝在楼下这间小客房,准备明天天一亮,他就离去。
方才向柳少观和岳松扬交代一些事情,详细说明了柳湘湘饮食起居应注意的细节,只见他们一个满不在乎地听着,一个唯唯诺诺地点头,下一句却又听到他们谈到下个城镇的好酒和美女了。
为什么他还要生气?为什么他会这么气愤?
他们向西而去,他往东而行,从此谁也不管谁了,他到底还在生气什么?
门上传来细微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矮矮的环儿捧着一件湿衣裳。“哥哥,我帮你把衣服洗好了。”
那是他丢在柳湘湘房里,准备丢弃不要的脏衣服。他接了过来,发现已经拧得很干,奇道:“是你洗的?”
“环儿会洗衣服,我也帮姐姐的衣服洗好了。”她手上还捧着另一件衣服。“可是院子里没有竹竿,只好请哥哥自己挂在房里风干。”
“真是一个好孩子。”他伸手摸了摸环儿的头,他迟疑了一下,又问:“姐姐睡了吗?”
“我看姐姐躺下来,这才出来洗衣服。”环儿低下头,像是鼻塞的声音。“姐姐一直哭,又问我爹娘。我想到了娘,也跟姐姐一起哭”
“笨蛋!她不能哭的啊!你不能陪她胡乱哭呀!”凌鹤群差点要冲到柳湘湘的房里,但还是努力地稳住自己的脚步,他蹲下来道:“环儿,姐姐的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照顾她,要让她开心,不能让她哭,知道吗?”
“环儿知道。”环儿用力点头。
“那姐姐今天晚上吃饭了吗?”
“姐姐本来不吃,可是我说,姐姐不吃,环儿也不吃,所以姐姐就吃了。”
“环儿做得很好,今天晚上的盐水鸡、卤猪肝好不好吃呀?”
“好吃!姐姐看到环儿吃得很开心,她也笑了。”环儿露出稚甜的微笑。
“对!环儿也要常常笑,姐姐看到你笑,她身体很快就好了。”他又摸摸她的头。“很晚了,快去睡”
这时,地面突然发出隆隆的声响,接着是剧烈的上下震动,好像地底有一只巨牛正在翻身,把整个地表都掀开了。
矮小的环儿站立不稳,尖叫一声,马上跌倒,虽说凌鹤群高头大马,却也跌得坐倒在地,他感受着脚底的猛烈颤动,极力按下内心的惊恐,在一阵阵的晃动中拉起环儿。
客栈里的惊叫声此起彼落,也听到物件碗盘跌落的声音,每个人都喊着:“地震了!地震了!”
糟了,湘湘还在楼上。
摇晃很快就平息,凌鹤群握着环儿的手臂,急急地道:“环儿,你赶紧跑出去,去院子、去街上,就是不要待在屋子里。”
“姐姐呢?”
“我去找她!”他已经跑开好几步远了。
黑暗中,只见客栈的住客纷纷夺门而出,每个人都是在睡梦中惊醒,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就往外冲,凌鹤群和好多人擦身而过,就是没有人像他一样往里面跑。
他一口气跑到楼梯上,就听到柳少观道:“快走啊!箱子拿了吗?”
又听到岳松扬叫道:“银子都带了!少观,快逃命啊!”“湘湘呢?”凌鹤群急忙拦住他们。
“谁管她死活?”两人异口同声,又往楼下冲。
“你们去死吧!”凌鹤群跳上楼板,忍不住出声咒骂,这种弟弟,这种夫君,不要也罢。
楼上漆黑一片,看来那场震动也把烛火震倒了,他一时摸不清上房位置,马上出声大喊:“湘湘,你在哪里?”
没有声音回答他,只有瓦片梁柱的灰尘掉落声音。
“湘湘!”他摸到一间打开的房门,又继续往下走。
“湘湘,快出声回答我啊!我是鹤群。”他心焦地打着一间间房门,额头渗出忧惧的汗珠。
终于听到微弱的声音,还有粗重的喘息。“好黑好黑”
“湘湘!”他踢开房门,隐约在黑暗中看到一个蜷缩的人影,也闻到那熟悉的葯味,马上上前拥住她。“湘湘,不要怕,我在这里。”
“你是谁?”声音已经吓得破碎。“房子在摇”
“不摇了,你不要怕。”他紧紧地抱住那个剧烈颤抖的身子,双手也不断摩挲她的背。
“是谁?我看不到你,好暗”
“不暗了,我是鹤群,快叫我的名字,鹤群!”
“鹤群?鹤群”她突然抓紧他的衣襟。“没有人要理我啊!我喊救命,可是没有人开门,我只能躺在床上哭。好暗啊,外面道士在作法,要把我的魂魄拘去,爹也不理我”
“别哭,那个死道士被地震一摇,掉到十八层地狱了。”他抱起了她。“我们快出去”
话未说完,又是一场天摇地动,连砖墙也吱咯吱咯乱响,两人应声摔倒在地,凌鹤群护住柳湘湘,挡住了纷纷掉落的尘泥,哗啦一声,屋角的瓦片落下一大片。
不能再待在屋里了,他抱起她就要跑出去。
“姐姐?”门外趴着一个小身影,惊慌地喊着。
“环儿?不是叫你跑掉吗?”凌鹤群气急败坏地大叫。
“环儿要陪姐姐”
“真是笨丫头!命都不顾了。”他无法同时兼顾两个人,待摇晃渐息,他放下柳湘湘,打开窗户一看,下面正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他抓过环儿,向下面大喊:“下面听着了,我丢个小孩下去,快接稳!”
下面的人影马上站到窗下,伸出双臂,一个男人道:“好了。”
凌鹤群抓起哇哇大叫的环儿,对准那人的臂膀,轻轻一丢,安全地让她掉在那人的怀抱中。
“湘湘!”他又转身扶起她。“我们走了。”
“我不能呼吸,好暗,我快死掉了。”
“你敢给我死掉,我就追到阴曹地府,拼死也要拉你回来!”一边骂着,一边抱她来到窗边。
纵身一跃,左脚掌蹬进地上一个小坑,他马上知道:扭到脚了。
笨呵!他暗骂自己,他练的是什么功夫啊!才不过一丈来高的二层楼,竟然会扭伤左脚,要不是怀里抱着这个累赘
不!她不是累赘。他担心她,他知道她怕黑,他更知道她需要他!
大地似乎已经停止震动,黑暗中有片刻的宁静,他望向瑟缩怀里的她,心情也分外平静。
他方才冒死寻她,图的是什么啊?如果他被瓦片击中,呜呼哀哉去了,岂不教他凌家断了后,绝了姓?
为什么奋不顾身呵?当人家在逃命时,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想到他的湘湘
他的湘湘?!“鹤群鹤群”她似乎清醒了,紧偎着他的胸膛。“是你?好暗,我呼吸不顺”
“用力吸气。”他拍拍她的脸颊。“用力!”
她想用力,可是她还在生病,体弱无力,只能听到细微地哼了一声。
“病娃娃,吓到忘记怎么吸气了吗?”
“好黑,黑暗里,我就不能吸气”才说着,就好像坑谙气似地。
“你毛病真多啊!”他又轻拍她的脸颊。“闭起眼睛,不要去想黑暗,只想我在你的身边。”
“不行”她呼了一声。
“笨娃娃,你这是吐气,不是吸气,我教你的呼吸吐呐都忘了吗?”
“忘了”又呼了一声。
“你只出不进,不消一刻钟,马上断气。”他威胁着她。
“不,我不要死啊!”她又吐了好多口气,心跳也加速了。“不能呼吸了。”
“傻瓜。”他俯下身,命令道:“张开嘴巴。”
她依言张嘴,两片温热的唇办就罩了下来,往她嘴里吹气。
气息连绵不绝,充沛有力,像风一样地灌到她的体内,她拼命地吞下他的气息,一口又一口。
她感觉他贴着她的脸,吸气吐气,两人紧紧交缠着彼此的气息。
直到她肺部饱胀,无法再接受他的气息,遂闭起了小口。他察觉她的动作,也停止吹气,一时之间,唇瓣叠着唇瓣,时光凝住。
他血脉债张,忍不住偷吮了一下她的嫩唇。
“我在飞”她喃喃地道。
“你又发梦了!”他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你到底可以自己吸气了吗?我坑谙气了。”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道:“在家里,我常常作到一个梦,梦里的我可以飞,我飞得好高,可以看到明亮的太阳,那里没有黑暗,只有白天”
“你真是被摇得昏头了上凌鹤群空出一只手,往自己扭伤的左脚扳着“咯”地一声,痛得他掉出一滴眼泪。
柳湘湘还在自顾自地讲着:“就像现在,虽然外面很黑,可是我好像看到明亮的阳光,我不怕暗了。”
“真稀奇,你到底有没有发烧啊?是烧过头,变笨了吗?”他摸摸她的额头,还好嘛!冰冰凉凉的。
“鹤群,真的是你吗?”
唉!般了老半天,还不知道是谁在拼命救她吗?他没好气地道:“难道是你那个见死不救的夫君吗?”
“我就知道是你。”她偎着他,声音又变得甜腻,头发摩蹭着他的下巴。“你不要动,让我靠着你,我好倦”
经过这场大震动,全城的人都醒了,有人拿着火把跑来跑去,还有人在呼喝哭喊,周围热闹得如同白天一样。
他们就坐在客栈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个个惊魂未定,而柳湘湘却安稳地睡着了。
又让她当肉垫子了。凌鹤群干脆端坐大街上,抱住这个他搏命救出的病娃娃,陪她度过有生以来,最安心宁静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