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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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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她一起来就往娟子咖啡室跑。

    用锁匙启开大门,收拾打扫完毕,煎两个荷包蛋,烤了面包,把早午两餐并作一顿吃。

    娟子下楼来,倒一杯咖啡,坐着看报纸,一边点枝香烟,悠然自得。

    丹青说:“阿姨你的悠闲与母亲的忙碌刚刚相反。”

    “各人兴趣不一样。”

    “但都是烟枪。”

    “还不是怪我们家长所赐。”

    “有推卸责任。”

    “真的,开头不过吸来玩玩,大人紧张得以为是堕落象征,当贼一般捕禁,这样子耗上了,吸到如今。”

    丹青失笑“若他们任由你恣意发展呢?”

    “也许有更明智的选择,也许不可收拾,但没有抱怨。”

    邮差敲玻璃门,送来一叠信件。

    生活似北美洲小镇模式。

    丹青看着对街,见三数辆车子聚集,车身上贴着缎花。

    “咦,有人结婚。”

    “新娘漂亮吗?”

    “看不真确,大抵是美的,她不能令自己失望。”

    “丹青,你说话越来越沧桑。”

    小丹闻言转过头来“是好还是不好?”

    “很难置评。”

    “新娘子出来了,噫,她穿象牙白礼服,没有披纱。”

    “不是第一次婚姻。”

    丹青一怔,在心中默默为这位勇敢的女性祝祷。

    车子陆续散去,丹青心中恢复平静。

    娟子知道她想什么,小女孩心思缜密,半句话一点事,旁人转瞬即忘,她却慢慢咀嚼,放在心里翻覆思量千回百遍。

    丹青这点脾气既不象父亲,又不象母亲,不知得自谁的遗传。

    也许他们家祖上有过这样多愁善感的女性,无从稽查。

    娟子于是说:“即使那是你母亲,你也应该为她高兴。”

    丹青不语,说时容易做时难,她不知道届时反应如何。

    娟子查阅手上的信件,拣到一封长型浅蓝色的信壳,脸色一变。

    她站起来“我上楼去拆信,丹青,你招呼店面。”

    丹青看着她上楼去。

    谁的信,极少这样郑重,到底是什么?

    丹青刚在思量,有人推门进来,坐下便说:“啤酒。”

    丹青连忙说:“我们只有咖啡或茶。”

    客人喃喃道:“对,听说附近是有这么一家怪店。”

    他是个年轻人,此刻用手捧住头,似有无限烦恼。

    丹青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却穿着全套西服。

    天气奇热,他倒是不怕。

    终于他长叹一声,放下手,脱掉外套,解松领带,卷起袖子。

    他问:“冰水总有吧?”

    丹青倒了一大杯给他,看着他仰起脖子灌下喉咙。

    这人受了什么刺激?

    丹青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年轻人不算英俊,却有一副讨人喜欢的憨态。

    他又长叹一声,象是要把心中怨忿之气全部吁出来。

    丹青忍不住问:“你没有事吧?”

    他用手搓搓脸“我很好,谢谢你。”

    “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他苦笑。

    丹青再给他一杯冰水。

    到这个时候,他才抬起头来把丹青看清楚。

    “咖啡好像很香。”

    “天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喝杯再说。”丹青笑。

    年轻人说:“我叫张海明。”

    “很高兴认识你。”

    “刚才你有没有看见迎娶的花车?”他问丹青。

    丹青即刻扬起一道眉毛。“有。”

    “新娘是我母亲。”他苦笑说。

    丹青耸然动容。

    她不再讲什么,丹青太了解他的心情了,一方面庆幸母亲得到归宿,另一方面,耽心不能适应新的身份与新家庭成员。

    “你不会明白我的境况,此刻我有两对父母亲。”

    丹青缓缓说:“那不正确,一个人只可能有一对父母,其余那两位,不过是你爸妈此刻的配偶。”

    听丹青这么一说,年轻人似有顿悟,喝口咖啡,不出声。

    丹青说:“我的父母也经已离异。”

    “啊。”

    “此事在今日也很普遍。”

    “我猜是。”

    “你有无祝福母亲。”

    他摇摇头。

    “现在去,还来得及,肯定她会得高兴。”

    “你认为我应该去观礼?”

    “如果我母亲再婚,我会在场陪她,不骗你。”

    年轻人有点犹疑,轻轻取起外套,彷徨地沉吟。

    “迟了就来不及了。”

    他问:“一杯咖啡两杯冰水是多少钱?”

    丹青慷慨的说:“我请你。”

    “那不行。”

    “下次再算帐吧,再不出门就赶不及热闹了。”

    年轻人到此刻才展开一个笑脸“一会儿我再来。”

    他推开门去了。

    丹青收拾桌子。

    忽尔想起,娟子阿姨上楼这么些时间,一直没有下来。

    她拨电话到她房间,电话铃响了十来下,她才来接。

    “阿姨,可需要什么?”丹青问。

    “我休息一下就好。”声音重浊激动,象是哭过似的。

    只是象而已,不会是真的,丹青从没见过她淌眼抹泪。

    但只是象,也已经是新闻,为什么激动?

    那个下午,她一直没有下楼。

    丹青明白那个感觉,不是不近人情,不是性格孤僻,一个人,总有一段时间,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说。

    丹青看着父亲离家出走,便有这种感觉,所以不去騒扰娟子阿姨。

    瘪台下面,有一叠丁丁漫画,她边看边听音乐,也同在家里一样。

    电话响,丹青说:“娟子咖啡室。”

    那边传来她父亲笑声:“外卖,咖啡红茶各三十杯,送到银行区中央大厦十五楼。”

    丹青大乐“爸爸,是你。”

    “今天六点钟有没有空,出来谈谈正经事。”

    “我还没有打烊。”

    “小姐,告一小时假自粕以吧。”

    “今日娟子阿姨神情有异。”

    “我来同她说。”

    “不不不,我不敢抬你来压她。”

    阮志东听见女儿这句话,十分诧异“真没想到你已经深懂办公室政治,佩服佩服。”

    年轻的父母同子女一向没有隔膜,恍如朋友。

    丹青笑了。

    “我们在什么地方谈话?”她问父亲。

    “到我家来可好?”

    丹青沉哦,他女友周南南如果也在的话,不甚方便。

    知女莫若父“南南有应酬。”

    “那么我六点半到。”

    “对,你母亲最近如何?”

    “爸爸,你为什么不亲自问候她?”

    “她会接受吗,算了,我是她天字第一号敌人。”

    “我肯定你俩曾经深爱过。”

    阮志东沉默一会儿“是,但,真不可思议,那是怎么发生的?”

    丹青啼笑皆非。

    本来再过一段日子,老夫妻可以乘豪华游轮环游世界,三四个月都不上一次岸,活在人间仙境之中。

    但不,一定要拆开,理由?不可协调与无可谅解之分歧。

    丹青完全不接受这荒谬的理由,但是法庭相信,奈何。

    别的夫妻离婚,丹青还可以了解,因为其中一方的性格明显地有公认不可弥补的缺憾,但偏偏她父母都是极可爱的人物。

    教育程度高,外型俊美,出身也好,不赌不懒不拖不欠,工作勤力,对人负责,怎么会分的手,统共没有理由。

    而且并无第三者。

    这才叫丹青纳闷。

    她再次打电话上楼“阿姨,要不要吃点水果。”

    娟子的声音平静得多“我这就下来,有没有爱尔兰咖啡?”

    “有。”

    娟子下得楼来,丹青注意到她的神情是喜不是悲。

    小丹并不想知道阿姨为什么喜或是为什么悲,但绝对不希望看到所爱的阿姨心中不快。

    她问:“没有生意?”

    丹青摇摇头。

    “早点休息也罢。”

    丹青笑:“也许艾老两夫妻会出现。”

    “我来招呼他们好了。”

    这时有人推开咖啡室玻璃门,扬声问:“阮小姐在吗?”

    丹青转过头去,是他。

    是母亲今天做新娘的那位小生,他叫张海明。

    他掏出手帕擦擦汗,一叠声说:“阮丹青,谢谢谢谢。”

    娟子扬起一道眉毛,完全部知道这笔帐怎么算法。

    丹青有点不好意思。

    娟子笑笑痹篇。

    丹青问:“婚礼如何?”

    他答:“假使我不到,气氛差得多,母亲一直等我。”

    丹青很高兴“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你下班了?”他意外。

    “今天家有事。”

    张海明有点失望,过一会儿他说:“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海明,你刚回来。”

    “一定要。”他坚持。

    丹青点点头,拿起手袋。

    丹青长得修长,张海明比她还要矮三两个公分,她不觉什么,张海明却有点尴尬。

    坐在车子里,他向她述说婚礼的细节,他的表达能力很强,形容得很动人。最后说:“我已经廿一岁了,硬是不肯原谅父母,未免幼稚,况且,有什么是要原谅的呢?”

    丹青在心底低嚷:有,有,他们应当为家庭牺牲。

    后来觉得理由太过薄弱,心中即时升起无限荒凉。

    他俩迅速交换了学历背境年龄爱恶,已经将来的展望。

    年轻人一次见面就可以熟得如老朋友,没有忌讳,也绝不多心,想什么就说什么。

    “你渴望什么?”张海明问。

    “快乐。”

    “具体一点,”他笑“别贪婪。”

    “快点渡过这个暑假。”

    “为什么?”

    “我到了,下次再说你听。”

    “明天见。”

    丹青朝他挥手。

    为什么希望这个暑假快点过去?因为它是她的转折点。

    丹青有个预感,这个黑色夏日不容易打发。

    罢在这个时候,头顶打了一个响雷,丹青抬头一看,只见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似随时要撒将下来。

    丹青叹口气,到阮宅前掀门铃。

    来启门的是父亲的女友周南南。

    丹青不敢露出意外的神色来。

    谁知对方已经说:“你早来了十五分钟,我很快就出门。”

    丹青十分不好意思,完全不晓得说什么话才对。

    她口齿不算伶俐,在陌生人前,可称涩滞,尤其对着这位身份特殊的女士。阮志东在里头高声问:“小丹来了吗?”

    他女友转头答:“我正招呼她。”好像有点赌气的样子。

    敏感的丹青即使在心中压上大石,只作听不到。

    阮志东迎出来“外头在下雨?”

    又一阵响雷,接着电光霍霍。

    天已接近全黑,周女士顺手啪亮灯,开门外出。

    她的确有点赌气,赌气注意到她穿着双白皮鞋,关门的手也略为重了一点点。阮志东坐下来,开门见山:“关于你升学问题”

    小丹挑个阴暗角落坐下。

    案亲象是很远很远,连人带声,在山的另外一头,迷朦烟雨,重重阻隔,看不清庐山真面目。

    “嘎?”她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送你到温哥华。”已经是结论了。

    丹青奇道:“我以为我到纽约去。”

    “太危险了,你会喜欢加拿大的,小叔小婶会照顾你。”

    “但是”

    “念完学士,你大可转到大都会工作。”

    丹青维持缄默。应当满足了,她相信父亲已经做得最好。

    这一笔费用亦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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