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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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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觉得整件事太过浪费。作家花三年写一本书,导演花三年拍一部戏,爱才若命的社会会佩服到五体投地,但结婚后三年离婚,请问你得到什么?”沛沛讶异,过半晌才说:“丹青,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丹青讪笑“别理我,我发谬论耳。”

    “有时我颇担心你,小丹,你的见解太过新颖独到。”

    丹青悻悻地“噫,开始加冷嘲热讽于我乎?”

    “丹青,我永远爱你。”

    这个夏季已经是永恒了。

    近季末,热了百多天,脸上都走油,人人都似老了十年。

    那天晚上,丹青推开窗户,看到一轮明月,略有一丝秋意。

    她想象胡世真同娟子阿姨摊牌的情形。

    他:我要走了。

    她:你是个小丑。

    他:是,我配不起你。

    她:少废话,以后在别在握面前出现。

    他:我还敢吗。

    她潇洒而倨傲,他羞惭猥琐,灯光转暗,幕急下。

    丹青睡着了。

    隐约看见有人走近床边“小丹,小丹。”

    “谁?”

    “小丹,你酣睡若此,也不送我一程。”

    丹青尽力睁开双眼,想看清楚是谁,但仍然朦朦胧胧,只得一个人影。

    “是娟子阿姨不是?”

    阿姨伸过一双手来,丹青紧紧握住,呀,她戴着白手套。

    这次看得更加清晰,是一双有网络花纹的短手套。

    丹青惊醒。

    霍地睁开双眼,听得浴室水声哗哗,是母亲在淋浴。

    丹青一颗心嘭嘭地跳,她用手按住胸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过牵涉在娟子阿姨的私事中了。

    她掀被下床,敲敲浴室门。

    “还没有睡?”葛晓佳在浴帘后面伸出头来。

    “已经睡了一觉。”

    “真佩服你,全身披挂都睡得着。”

    “妈妈,我梦见娟子阿姨。”

    “白天日日见面,何用梦中相会?”

    “同一个梦,做了多次。”

    “会的。”葛晓佳披上浴袍“我起码做过七千次考试梦,试卷发下来,印的是法文或德文题目,一个字都看不懂,又做掉牙齿与头发的梦,既不怕又不痛,硬是掉得全秃,唉,不知道这表示什么。”

    丹青静静的想。

    “我也梦见亲友去世,伤心痛哭,醒来仍然流泪。”

    “他们有无真的过身?”

    “才怪,都好好活着,且家润屋肥。”

    丹青笑了。

    “来,喝一杯可可,松弛神经,真的不想睡,把要带的东西列一张表。”“不用,只带护照机票及钞票已经足够。”

    “嘿,你这口气,筒当年的阮志东一模一样。”

    “我有什么办法,不是象爸就是象妈。”

    “来,陪母亲说说话。”

    梆晓佳的心情十分进步,看样子最坏的已成过去。

    “妈妈,你多久没见娟子阿姨?”

    “为什么这样问?”

    “周末,我们请她出来,大家好好玩一天。”

    “好是好,不过章先生已经预先约了我。”

    呵是,丹青想起来。

    “你去了读书,还不是照旧我同她两老相依为命。”

    “她有胡世真。”

    “老胡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们都习惯了,不作数。”

    那个可憎的男人。

    “唉,娟子愿意牺牲,能怪老胡塌尽便宜吗,唉。”

    丹青不出声。

    “这样吧,星期六上午我同你一起去找娟子,吹牛谈天。”

    星期六早上,葛晓佳起不来。

    丹青不忍心推醒母亲。

    苦干五天才得周末休息,她有权赖床上,把这宝贵的假日早晨留给自己享受。丹青独自乘车往娟子咖啡店。

    在门口,她遇见胡世真。

    老胡坐在石阶上,表情懊恼惊异焦急,看到丹青,站起来,示意她开门。丹青是个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经没有资格进屋,娟子赶了他走。

    真痛快,丹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应当这样做。

    由此可见,一切顾虑都是多余的,娟子阿姨宝刀未老。

    “小丹,你有锁匙,快开门。”

    “你也有锁匙呀。”丹青揶揄他。

    胡世真有点恼怒“这不是斗嘴的时候,快开门。”

    丹青固执的摇摇头“她讨还你的门匙,证明不想给你入屋,我可不能擅自放你进去。”

    “娟子决不会不开门。”

    “那你为什么还坐在门外?”

    “娟子很可能出了事。”

    丹青啐他“去你的乌鸦嘴,那你为什么不拿一块石头打碎玻璃进去看一个究竟,你又不是没试过。”

    “小丹,开门!”

    丹青只得取出锁匙,旋了一旋,没打开,门在里面反锁了。

    说时迟那时快,胡世真已经搬过一块大石,大力敲向玻璃。

    碎片溅得一地都是,他探手进门,打开内锁,玻璃尖刺割破他的手。

    丹青知道事情不对,耳边嗡的一声,浑身寒毛竖立。

    她推开胡世真,抢上楼去。

    窗子一半开着,帘子轻轻拂动。

    空气祥和,并无异样。

    衣柜门外挂着一件珠灰色的缎子礼服,呵,这一定是她提过的结婚礼服,可惜用不着它了。

    “阿姨,”丹青轻轻叫“阿姨。”

    娟子躺在床上,面孔有一半朝里,丹青走近,坐在床沿,伸手轻轻拨她肩膀。娟子应力转过来,面孔紫青,双眸紧闭,已无生气。

    丹青看到这个情形,惊怖过度,一声发不出来,只觉全身血液象被突然抽干,练呼吸都觉得困难。

    娟子头上戴着小小一层纱,手,她的双手,一点不错,戴着白手套。

    同丹青在梦中所见,一模一样,有网络花纹的礼服手套。

    看样子娟子本来还想换上礼服,但来不及了,葯力经已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丹青眼前渐黑,金星乱冒,她约莫觉得胡世真尾随上楼,看到床上娟子,狂呼起来,他好似是滚下楼梯去的,然后每个人都来了,警察、救护人员,邻居

    丹青一直默默站在床边侍候。

    救护人员把娟子抬走的时候,那角婚纱落在地上。

    丹青的心很静,蹲下,轻轻拣起,捏在手中。

    她没有跟大队走。

    丹青缓缓步下楼梯,在柜台后,做了两杯咖啡,坐下来。

    她用手掩着脸,轻轻说:“阿姨,你不该如此。”

    她象是听到娟子呷咖啡的声音。

    “你可以克服的。”丹青说。

    娟子仿佛笑了。

    “他不值得,每个人都知道他不值得。”

    娟子仍然没有作答。

    丹青抄起杯碟,掷向墙角,白粉墙上登时泼上咖啡,淋漓地淌下墙角。

    她蹲到角落,痛苦地饮泣,又害怕又伤心,象是被人捅了一刀。

    “丹青,丹青。”

    梆晓佳气急败坏赶来,找到女儿,想拥抱她。

    丹青用力推开母亲。

    没有人真正关心阮丹青,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季娟子。

    她冲出门口,发足狂奔。

    梆晓佳在她身后嘶声叫:“丹青,你等一等,丹青。”

    丹青跳上一辆计程车。

    “出市区。”她说。

    司机在倒后镜看她一眼,开动车子。

    丹青麻木的坐在后座,伸出手臂,大力啮咬,她清晰地觉得疼痛,知道不是做梦,娟子阿姨千真万确,已经离她而去。

    丹青掩着面孔,嚎啕痛哭。

    计程车司机十分担心。

    这小女孩,受了什么刺激,不是服食过那种葯物吧。

    饼一会儿,司机问:“小姐,市区什么地方,哪一区?”

    丹青抬起头,对,去哪里?

    回家,不不不,那间公寓永远只有她一个人,自生自灭,冷暖自知。

    “我不知道。”

    “小姐,你总有目的地吧。”司机已经十分忍耐。

    丹青尖声说:“我不知道。”

    “小姐,我不担心车费,你精神不大好,还是回家的好。”

    丹青不去睬他,眼睛看着车窗外,心如刀割。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灵魂可以卖给魔鬼,如果娟子阿姨会得回来,丹青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但是没有可能,失去的已经失去。

    丹青狂叫起来。

    司机吓一大跳,连忙把车子驶向一角,停下“小姐,”他说:“请你下车。”丹青自袋中取出一张钞票扔下,弃车而奔。

    办公时间,路上行人不多,但丹青还是撞到几个肩膀,引来责备的目光。她逃进银行大堂,坐下来,呆呆的看着电脑萤幕迅速跳出绿色的各种指数。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位中年妇人好心地问她:“小妹妹,你没有什么事吧?”丹青有站起来上路。

    到街上一抬头,面孔即时沾满水珠,这一阵潇潇雨,下了不止一点点时候了。丹青一路踟蹰,无意认路,很快衣履头发都告湿透。

    待看清路牌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路人渐密。

    丹青记得来过这里,按记忆摸上门去。

    她已经筋疲力尽,掀门铃时把整个手掌压上去,头靠在人家门上。

    来开门的是乔立山本人。

    “丹青,是你,怎么象落汤鸡?”

    “我可以进来吗?”

    “快请进。”

    丹青倒在他家沙发里哭泣。

    “发生什么事?”

    丹青没有回答。

    “你真的一塌糊涂,来,先换件干衣服,丹青,振作一点,有事慢慢说,你当我是朋友的话,要听我的话。”

    不由分说,他已经取饼大毛巾来,擦干丹青头发。

    小丹任他摆布,不住哭泣。

    乔立山笑“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哭,还以为你是少女中最坚强的一个,这下原形毕露,不过有什么事,哭出来也好,别屈在心里。”

    他把浴袍交给她,着她换。

    丹青溃不成军,哪里还顾身上的湿衣服。

    乔立山只得斟出半杯拔兰地,让丹青喝下去。

    要命,有谁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他俩,乔立山用黄河的水也洗不清。

    丹青披头散发,神情萎靡,双目红肿,衣衫不整。

    他则落井下石,逼她脱衣,灌她喝酒,还说不是心怀不轨?

    “丹青,为我着想,令我生活易过一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她的头发拨向脑后,捧起她的脸,看到她眼睛里去。

    丹青自喉咙底发出一串响声。

    “什么,再说一次,我只听到娟子阿姨四个字。”

    丹青用尽浑身力气,再说了一次,伏在他身上抽噎。

    乔立山这次听真确了,面色大变“不,季小姐她,不。”

    他的鼻子也酸了。

    紧紧拥住丹青,他说:“我真难过,我的天,太不公平。”

    那温柔可爱的美妇人,有一双漆黑会笑的大眼睛,乔立山对她印象非常深刻。他当然也知道她在丹青心目中地位崇高。

    “对不起,丹青,我不知道,这个打击一点非同小可。”

    丹青伏在他胸膛上,没办法再讲第二句话。

    “可怜的丹青。”乔立山喃喃说。

    折腾了这么些时间,她实在累了,酒意发作,颇有睡意,靠紧乔立山不动。“丹青,换过衣服再休息,这么会生病的。”

    丹青缓缓摇头。

    乔立山叹口气,考虑一会儿,决定动手。

    牛仔裤湿了水,大抵有一公斤重“丹青,”他说:“你陷我于不义。”弄得不好,怕要坐牢。

    但是丹青已经昏昏睡去。

    他用浴袍盖住她。

    乔立山到书房去拨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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