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的死对于苏家上下来说,无异于一个惊天闷雷劈下。
老太太昏迷再醒来,抓着贴身嬷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刚才那一切是否只是自己做了个噩梦。
嬷嬷惋惜地叹了一叹,低垂下脑袋,“老太太,大门外已经在布置灵堂了。”
按照丧葬礼俗,苏璃是英年早逝,又是死在外头,尸身不能进门,只能在外面搭灵堂。
苏老太太两眼上翻,险些再度晕过去。
下一刻,嘴里就传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嬷嬷红着眼圈,一边偷偷抹泪,一边劝慰老太太节哀顺变。
苏老太太一下子掀开锦被下了床,挣扎着要去外面看。
嬷嬷不让,“老太太,前院一直有人在忙,您就躺下好好歇息,等一会儿大奶奶和四太太带着五少爷的棺椁回来了,自会有人来通知的。”
苏老太太失声哭了起来。
四房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如今早早就撒手人寰,可让老四和老四媳妇怎么办啊!
此时的苏府外院。
一向不大理事的大太太孙氏站出来指挥着下人们把大门外面的那间抱厦布置成灵堂,房檐下,树梢上,全部挂满了白绸,一眼望去,满目缟素。
四爷苏扬刚下衙回来就见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马上白了脸色,加快步子走到大门边,抓过一个正在忙活的小厮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小厮哭丧着脸道:“是五少爷,五少爷他……没了。”
苏扬猛地瞪大眼,身子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由于他娶的是当朝太后的亲外孙女,所以从来不敢纳妾,后院就只有玲珑郡主一个女人,而玲珑郡主仅有这么一个儿子,素来是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碰不得说不得的宝贝,然而刚刚有人亲口告诉他,他儿子没了。
没了!
苏扬怔在原地,全然忘了反应。
“四老爷请节哀。”
小厮们全都围过来,齐声道。
人人脸上一片青白色,显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不轻。
苏扬说不出话,牙关是哆嗦的,仿佛置身冰窖,浑身都冷。
“快把四老爷扶进去。”
管事的出来见到此状,慌忙吩咐小厮们。
一行人马上簇拥着四老爷走了进去。
四老爷迫不及待去了内院荣禧堂。
老太太还躺在床上,听到嬷嬷禀报四老爷来了,她一时潸然泪下,让嬷嬷转告四老爷,她如今无心见任何人,让四老爷先行回去,有什么事,等苏璃的棺椁回来再说。
四老爷痛心疾首,含泪而归。
——
苏璃的棺椁已经起灵,为求心安,云安曜一路朝前撒着冥纸,棺椁后面,是龙泉寺的一众僧人,给苏璃诵经超度。
僧人之后,小孙氏搀扶着几欲站不稳的玲珑郡主,云初微与静瑶太夫人一道,双手被反剪的云静姝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押送着,至于沈桃、秀菊、梅子和白檀,前头哭灵去了。
静瑶太夫人时不时说话宽慰玲珑郡主,目光不经意往前面僧人们的身上落,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紧。
云初微忙问:“娘,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静瑶太夫人马上拉回视线,想来是昨夜没睡好,她竟然觉得自己见到了陆川。
即便静瑶太夫人掩饰得再好,云初微也隐约猜得出来,她约莫是见到陆川了,一时大为震惊,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云初微不着痕迹地往前扫了一眼,没见到什么异常。
她并不认识陆川,也不曾得见过,所以认不出来到底是那么多僧人的其中哪一位。
玲珑郡主一路上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一颗心像被人用刀子割了,疼得她眼泪止不住。
这辈子就这么个儿子,因为被老太太宠爱过头,所以她没什么盼头,只求璃哥儿能早日把儿媳娶回家,了却她想抱孙子的心愿就成。
可是谁能想得到,不过是来寺庙散散心,就能惨遭这等横祸。
况且死得这样难以启齿。
玲珑郡主咬咬牙,通红着眼,“云静姝!你要敢进苏家门,我就敢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玲珑郡主在苏府众位媳妇中算是较为通透明理又处事端正的,如今被云静姝气得满身怨气,小孙氏看得心疼。
“四婶娘放心,回去后侄媳马上就让人准备冥婚,保证让她下半辈子都来做牛做马伺候您。”小孙氏劝道。
玲珑郡主捏紧拳头,“她最好是来做牛做马赎罪,否则璃哥儿在天有灵定饶不了她!”
——
棺椁在黄昏时分进了城门。
有人先来苏府通报。
老太太两眼含泪,在嬷嬷的搀扶下带着府上所有的姨太太、儿子儿媳、孙子孙媳走了出来。
大门外的灵堂已经准备好,丫鬟小厮们跪了一地。
才听到接灵回来的声音,一个个马上放声哭了出来。
一时之间,整个苏府上空都充斥着悲恸哀伤的气息。
甫一见到那绑了白花的棺木,苏老太太就忍不住嚎了出来,“我的璃哥儿啊——”
这一嚎,引得身后众姨太太和儿媳孙媳纷纷哭了起来。
这一路走来,玲珑郡主像苍老了十岁,站在灵堂外与夫君苏扬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苏扬知道妻子内心有多崩溃多难受,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只是对着她点点头,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一句话艰难出声,“夫人别哭,璃哥儿不在了,往后你还有为夫。”
这句安慰,惹得玲珑郡主更想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但介于这么多人在场,她堪堪忍住了,掏出绣帕拭泪,被小孙氏搀扶着往一旁坐下。
棺椁入了灵堂。
一半人的目光就落在后面被绑着回来的云静姝身上。
老太太眼神冷鸷,厉声问:“怎么回事?”
小孙氏含恨道:“老祖宗,璃哥儿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
“什么!”苏老太太猛地瞪大眼睛,满脸横怒,“既然是被她害死的,那你们怎么不送去见官?”
小孙氏道:“送去见官,岂不便宜了她?云静姝是璃哥儿的未婚妻,他们两个还没成婚,璃哥儿就先去了,云静姝合该上门来为璃哥儿守节,合该替璃哥儿孝敬他爹娘。”
苏老太太一怔。
小孙氏接着道:“所以,我们打算让云静姝与璃哥儿在明天完成这场婚礼。”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惊到了。
坊间男女订了亲之后还没来得及成婚,男方就先亡故了的不少,为了不让男方家坟地里出现孤冢,男方家会要求女方与男方完成最后一个婚礼仪式,这在坊间称为“上门守节”,也叫“未婚守孝”。
这种事并不罕见,但轮到苏府和东阳侯府这两家头上,就说不出的诡异了。
东阳侯府可是勋贵之家,名声仅次于第一大族苏家,东阳侯府的嫡女,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贵女。
一个贵女,能甘愿给早亡的未婚夫上门守节?
就算是苏府想这么做,东阳侯府也未必同意吧?
苏老太太斟酌了一下,一锤定音,“这法子好!”
原本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这就么让云静姝这小贱人死了,所有人都会不甘心,璃哥儿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完成这场婚礼,以后有的是机会狠狠折磨她。
云静姝原本就心灰意冷,再听苏老太太这么一拍板,脸上更添一层死灰色。
她美眸含泪,看向一旁的云安曜。
云安曜低下了头,不是不想帮她求情,而是这次的事情真的棘手,并非求情就能解决得了的,她杀了人,杀的还是她未婚夫。
这件事有目共睹,如今就算他站出来求情也于事无补,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就好像云初微诉说的,一旦他站出来,这件事情的矛盾就会瞬间升级成为苏云两家的恩怨,到时候让远在北疆的爹知道了,那他还能讨得什么好?
云静姝在云安曜心目中一向是温婉恬静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他怎么都想不到,云静姝有一天也会露出这样狰狞的嘴脸,利用自己去杀人。
云安曜有生之年头一回对这个妹妹感到失望。
看到云安曜这般反应,云静姝彻底死心了。
昨天还在龙泉寺说一辈子都会宠她呵护她的亲哥哥,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这就是世道,这就是人性。
只怪她当时太傻,竟然真的信了这句话。
认命地闭了闭眼,云静姝不再看任何人。
她不想和苏璃冥婚,可是她更不想死。
如果冥婚能保得她一条命,那么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终有一天她还会凭借自己的手段翻身,到时候,今天欺过她辱过她的人,她要一个个将她们踩在脚底!
“东阳侯府那边,有没有遣人过去报信了?”苏老太太问。
大太太孙氏道:“已经让人去了,想必这会子已经到了东阳侯府。”
——
“你说什么!”
东阳侯府,前院。
范氏听完苏府报信人的话,一下子拍桌而起,“静姝害死了苏五少?这怎么可能?”
云静姝养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脾性她最了解,这姑娘并不笨,她怎么可能这么傻明目张胆地害死了未婚夫苏璃?
这里面,难道是有什么蹊跷?
“云大太太。”小厮接着道:“我们家大奶奶说了,云三姑娘是五少爷的未婚妻,如今未婚夫因她而死,她理应上门守节,所以,明天就会给二人举行冥婚冲喜,所以大奶奶特地让小的来报信。”
报信。
只是通报一声云静姝要和苏璃冥婚的事已经板上钉钉,而并非询问东阳侯府的态度甚至是商榷一下这件事如何处理。
这是头一次,苏府把对东阳侯府的不满和愤怒全数摆到明面上来,分毫不给东阳侯府商量的余地。
可见苏府那头真的是怒到了极致。
范氏捏紧了拳头,吩咐秋燕,“备马车,我要亲自去苏府。”
秋燕马上去通知二门上的小厮,秋雨则是替范氏找来了一套素净衣裳。
范氏换上了以后,随着苏府报信的小厮一路赶过去。
——
此时的苏府。
云静姝的双手依旧被反剪,已经被迫跪在苏璃的棺木前。
天空阴云密布,灵堂内长明灯闪烁不定,忽明忽暗,偶尔有几道闷雷声传来,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息,暴雨的前兆。
范氏赶来的时候,看到苏府满目缟素,一时怔愣住。
苏老太太上前,不由分说一大巴掌抽在她脸上,指着灵堂,大怒,“看看你养的好女儿!”
范氏直接被打懵了。
大太太孙氏忙下来劝阻,“老太太,云大太太才刚来,您容她喘口气说句话。”
苏老太太冷哼,“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一个云初微,一个云静姝,全都是不要脸的货色!一个把璃哥儿的魂都给勾没了,一个直接让璃哥儿连命都没了。
苏家的确是出过不少情种,但还从来没有一个像璃哥儿这样死得冤枉的。
这口怒气,苏老太太如何咽得下去?
苏老太太的话,云初微听懂了,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她断然不可能站出来和苏老太太理论,毕竟苏璃喜欢她,因为她整天寝食难安,消瘦憔悴是事实,最后被云静姝害死也是事实。
但苏老太太这话说得很过分,云初微只能暂且暗暗记下这笔仇。
范氏捂着半边高肿的脸颊,扫了一眼灵堂内。
云静姝安静跪着,一脸的失魂落魄。
到底是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女儿,范氏头一回见到云静姝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不免心疼。
眼下是在苏家,范氏也不好大喇喇走过去问云静姝,只是看着苏老太太,“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苏老太太的这一巴掌,她并没有带着多少怨愤。
如果苏璃真是被云静姝害死的,那么这一巴掌,她就当是替云静姝受了。
苏老太太没说话,双目却燃烧着愤怒的熊熊烈火,仿佛要把范氏这个教女无方的掌家太太给烧成灰。
小孙氏站出来,面无表情地道:“璃哥儿是死在云静姝床榻上的,身上并无任何伤口,也不是中毒。”
其实已经请人验过尸了,确认是精尽人亡无疑,但这种话,小孙氏不可能直接接点明,前头这一句已经够惊世骇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联想到昨夜云静姝和苏璃到底在龙泉寺干了什么,苏璃又是因为什么而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谓巨大。
苏璃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龙泉寺,是佛家清静之地,最后却在云静姝床上发现了苏璃的尸体,还是过劳而死。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云静姝不要脸,勾引了苏璃。
未婚夫妻偶然在寺庙遇到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情,但未婚夫妻提前圆房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更何况他们还是在龙泉寺发生的关系。
这简直就是对佛祖的亵渎!
当然,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把罪过归到死人身上。
所以,云静姝就成了罪魁祸首,注定要承受所有的骂名。
不要脸,骚蹄子,小娼妇……
人们看向云静姝的目光里面全都写满了所有肮脏嫌恶的词汇。
范氏心神狠狠一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初微适时站出来搀扶住范氏,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东阳侯府若是不给苏府一个交代,苏璃的死因一旦传出去,将会成为两家永远都洗不掉的耻辱。”
范氏看了看云初微,反握住她的手,“微姐儿,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她不相信云静姝会害死苏璃,但事实摆在眼前,苏家灵堂里那口棺木不会作假,披麻戴孝的那一帮子人更不是在作假。
云初微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平静道:“昨天我也在龙泉寺,今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看到了苏璃的尸体,况且已经请仵作验了尸,的确是过劳死,这件事就算是上了公堂,如何辩护都只会是云静姝的错。”
范氏含泪咬着唇。
云初微继续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回祖籍和北疆,被老太太和我爹晓得,太太若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好当机立断做出最明智的抉择,否则你以为凭借苏家老太太的手段,她会甘心只让云静姝与苏璃冥婚这么简单么?”
范氏脸色苍白,握住云初微的手有些发抖,“微姐儿,那你说该怎么办,我现在六神无主,你帮我拿个主意。”
云初微的头脑,范氏是见识过的,当下不疑有他,自然而然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亲骨肉。
云初微不答反问,“太太信得过我吗?”
范氏忙不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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