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云安曜会用这样和软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云初微觉得特别新鲜,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新鲜。
“我不明白。”她眼神似笑非笑,“云大公子这是玩的哪一出?”
云安曜抿唇片刻,“微妹妹,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啊!”云初微摊手,“你是云家大公子,我是宣国公夫人,本就泾渭分明的两个人,误会在哪儿?”
云安曜呛住。
苏家宴会过后,他就知道云初微伶牙俐齿,但没想到,她损人的时候会这样毫不留情面。
“微妹妹。”云安曜想起了范氏之前对他的嘱咐,当下也不生气,依旧陪着好脸色,“从前是我瞎了眼,把一个外来人当成自家的对待而冷落了你,我知道是我不对,还请你给我个机会,我以后一定改。”
云初微不为所动,神色冷淡,“抱歉,我这里从不回收亲情,扔了就扔了,再回来的,都是我不要的。”
说完,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启程。”
“微妹妹!”
云安曜站在后面,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远,他高喊了一声。
云初微再没理她。
诚如她刚才所说,她从来不回收那些个廉价的情谊,包括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
给你机会的时候,你非要打我一大巴掌,如今后悔了,想拿甜枣来哄乖?
抱歉,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
就算是对范氏,云初微至今都还没放下心头的芥蒂,否则她早就唤她一声“娘”了。
许菡听说过云安曜与云初微之间不合的传闻,但兄妹俩像今天这样直接杠上,她却是头一回得见。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这个外来的没立场去过问他们兄妹之间的事,索性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转而说起了旁的话题。
“国公爷去了这么多天,不知可曾给夫人来信了?”
云初微想起临行前赫连缙那一脸的欠揍样,暗暗咽下一口气,点头,“嗯,今天刚到第一封信。”
“西南边境离京城很远的。”许菡道:“国公爷如今想必还在去往战场的路途上吧?”
“或许吧!”提及苏晏,云初微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做的梦。
数万大军,无一人生还,就连苏晏都和敌军同归于尽了。
这一场大战,他们虽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却是折兵八百自损一千,全军覆没,归来的,只有苏晏的护卫萧沐以及战马和战袍。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梦中的自己在听到他的死讯以后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那种无力感,那种想把他从回忆中唤醒的强烈冲动,就好像着了魔似的,所有人的规劝她都听不进去,只是双手捧着他满是鲜血的战袍,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她在梦中体会到了何为肝肠寸断,何为最无力的绝望。
许菡见到云初微的面色渐渐沉暗下去,顿时面露紧张,“夫人,你怎么了?”
云初微缓过神来,摇头,“没事,大概是昨夜没睡好。”
其实不仅是昨夜,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她已经好几天晚上没有睡过安稳觉了,甚至于,她根本就不敢阖上眼,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再次梦到那个场景,梦中的一切都会重来一回。
纵然只是梦,她也不想再去经历一次。
——
东阳侯府大门外。
云安曜对云初微的冷漠态度有些不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迎面遇到准备出门的范氏。
范氏瞧着他脸色不大对劲,忙问:“曜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云安曜想到云初微,脸色越发不好看,“娘,我就说我给她道歉没用的,你非得逼着我给她赔罪,这不,我刚刚在外面叫住她,说了多少好话,又让她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她非但不领情,还说什么她那里从来不回收亲情,她也太狂妄了……”
云安曜话还没说完,就被范氏一掌打在额头上,“你这混小子,胡说些什么?”
云安曜恼怒,“我哪有胡说,刚才我是真的拿出诚意给她道歉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娘,这种事往后我可再也不干了,你别逼我,否则我要翻脸的。”
范氏蹙着眉头,“你连对自家妹妹都这样没有耐性,将来还怎么对自家媳妇?”
听到这一句,云安曜原本怒意满满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他似乎是顷刻之间想到了什么,匆匆与范氏打了个招呼就朝着大门外飞奔而去,吩咐门房小厮,“快些给我备马。”
范氏追在后面连喊了几声,奈何云安曜速度太快,一骑上马就跟离弦之箭似的快速没了影,哪里还能听得到范氏的话。
“这小子。”范氏头疼得捏着眉心,“也不知道那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贴身嬷嬷道:“刚才大公子一听到太太提及他未来的媳妇,大公子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老奴觉着,八成与这个有关。”
范氏双目一亮,看向嬷嬷,“你的意思是,曜哥儿已经有了意中人?”
嬷嬷点点头,“以老奴的经验来看,八九不离十了。”
范氏心中大喜,“太好了,我如今最操心的就是这小子的婚事,要是真有了中意的,对方样貌品性和家世都不错,那么这桩婚事我也乐见其成,毕竟我一天天的上了年纪,这想抱孙子的心思是越来越强烈,上次回娘家看到我大兄弟的小孙子,那小胳膊小腿儿可爱的哟,看得我心头别提有多羡慕了。”
嬷嬷笑道:“大太太生来富贵命,还怕没有儿孙福吗?大公子的样貌,那是顶尖的,品性也不坏,只要他想,等着嫁过来的姑娘怕是能排到城门外去。”
范氏听罢,又陷入了惆怅,“话虽如此说,谁知道他整天都在想什么呢,万一来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我同意了,老太太她能乐意吗?指定得气得连夜从祖籍往京城赶,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通闹,咱们这个家呀,好不容易清净两天,我可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乌烟瘴气的日子了。”
——
云初微到达赫连双设宴的地点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场了。
赫连双这个东道主,赫连睿与赫连钰都在,赫连洵没来,赫连缙还没到,另外还有一个穿得厚实的女子,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生得周正好看,比起许菡的干净纯然,她身上多了几分轻灵娇弱,却娇弱得恰到好处,不做作,却让人有一种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呵护疼爱的冲动。
云初微此前并没见过这个人,所以当下叫不出名字。
赫连双正在指挥着宫女们摆放席上的吃食。
云初微直接带着许菡走过去行礼。
见到云初微,赫连双露出笑容来,“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因为苏五少,你没少忙活吧?瞧你,这才多少时日没见,就瘦了这么一大圈,若是让九爷回来见着了,指定得心疼死。”
云初微笑道:“哪有,我丰腴着呢!”
赫连双看向许菡,挑眉,“这位是……?”
云初微介绍,“这位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许菡。”
不好介绍得太详细,云初微就一句话概括了。
许菡福了福身,“民女见过公主殿下。”
赫连双摆手,“不必多礼,咱们今儿是特地出来玩的,就没有什么等级尊卑,只要尽兴。”
仔细打量许菡一眼,赫连双赞道:“没想到青鸾夫人还有这么一位气韵不俗的亲戚,改天还有谁,都一并带来我认识认识。”
云初微好笑,“公主又不是挑驸马,我们家亲戚那么多,你认识得过来吗?”
赫连双一怔,“你还别说,我母后这段时间还真有给我选驸马的意思,要不是西南那边的战事还没结束,说不定海选早就开始了。”
云初微心思一动,“给公主选的驸马,想必是从京城这些世家大族里面挑了吧?”
“恰恰相反。”赫连双无奈道:“我父皇自登基以来就立下规矩:公主不能与权臣联姻。所以就算我有意中人,最后的驸马也只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年轻男子,而绝非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
云初微默然。
她突然想到那个世界的明朝,从正统年间开始,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公主择婿”形成了一种规章制度。
其一:禁止文武大臣家的子弟参选。
其二:驸马得通过礼部主持进行海选,条件是年龄十四到十八岁,拥有京城户籍的在京普通官员以及良家子弟,容貌得端正,家室必须清白,庶子首先排除在外,还得富有教养。
根据规定,海选过后会挑出其中三位拔尖者入宫觐见,由皇帝进行最终拍板,但因为挑选的都是民间子弟,所以还得对他进行培训,一直到培训合格才能与公主正式见面,之后再进行大婚。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包办婚姻,从初选到最终确定驸马,都是皇帝这边一手包办的,赫连双根本连一丝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偏偏这种包办婚姻受了皇权天威的压制,任何人都没可能更改,就算赫连双是永隆帝最疼爱的公主也不能例外。
关于这一点,云初微很同情赫连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赫连双却全然不在意一样,“只要到时候能给我选个还看得过去的就成,我对自己的婚姻,从来就没有过期待。”一抬手,“罢了罢了,不说那些糟心的,咱们今天是找乐子来了,开心才是最首要的,你们二位既然难得出来,总不能陪着我伤感不是?坐,快坐,一会儿我二哥一到,人就齐了,到那时我们再开始玩曲水流觞。”
云初微和许菡在亭子里随意坐下。
云初微的目光不经意看向亭子外那个病美人,心中疑惑,“五公主,不知那位是谁?”
五公主一拍脑袋,“你看我,跟你们说着话,险些把她给忘了。”
忙出去把病美人拉了进来,隆重介绍,“这位是黄首辅的嫡亲孙女,黄妙瑜。”
黄妙瑜?
原来是云雪瑶外祖家的人。
据她所知,黄妙瑜是黄府长房嫡次女,打娘胎里出来就身子骨不好,常年吃药,极少出门,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郊外,看来与五公主关系匪浅。
赫连双看了黄妙瑜一眼,埋怨道:“早就让你别出来了,你偏要来,看着你这清清瘦瘦的模样,我真担心一会儿被风给刮走。”
黄妙瑜掩唇轻笑,“哪有五公主说得那样吓人,大夫常跟我说,多多出来走动走动是很有好处的,常年闷在屋子里反而会闷出更多毛病来。”
说完,看了云初微一眼,“这位就是苏九爷才娶的青鸾夫人吗?”
云初微轻轻颔首示意,她的辈分在这一众人中比较特殊,所以不方便行礼。
“当真好颜色。”黄妙瑜忍不住夸赞,“这通身的气派,与五公主不遑多让了。”
黄妙瑜虽然不常出门,但宫宴是不会缺席的,这一来二去,就与赫连双成了好友。
赫连双对苏九爷有心思,这件事黄妙瑜知道,所以即便心知云初微的气韵鲜少有人能媲美,她也不能过分夸赞,否则会伤到五公主,故而特地说云初微通身的气派能比得上五公主了。
云初微一听就知道黄妙瑜是个很会顾及他人感受也很会说话的心思细腻之人,她微微一笑,“黄姑娘过奖了,五公主乃天之骄女,我不过是个臣妇,蒲柳之姿,哪能与五公主相提并论?”
赫连双翻了翻白眼,“你们几个快别互相谦虚了,什么公主,什么天之骄女,今天统统都把身份扔掉,谁再敢拿身份说事儿,我跟谁急啊!”
几人马上住了嘴。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隔着好远,云初微就看清楚了,骑在马背上那位容颜妖孽的,正是二皇子赫连缙。
他翻身下马,见到赫连钰、赫连睿两个也在,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赫连双欣喜地走出亭子,“二哥,你可算来了,让我们好等啊!”
赫连缙目光往亭子内一瞟,视线在许菡身上定了定,转瞬收回来,淡淡道:“路上有事,耽搁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赫连双撇撇嘴,她这个亲哥哥,自从十岁那年摔下马背再醒来,从前的温润如玉就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事阴晴不定的性子和暴戾无常的脾气,有的时候,就连赫连双自己都会感觉到害怕。
但再怎么怕,他也是自家亲哥哥,时隔两年半,她还是迫不及待想见他,所以特地把所有人都聚集在郊外来,就是想让赫连缙感受一下皇家也是有亲情的。
“今天可有备了好酒?”赫连缙问。
“有啊有啊!”赫连双欢愉地道:“是二哥以前最爱的九丹金液,我托了好多人几经周转才弄到的,包你满意。”
赫连缙点点头。
赫连双看向赫连钰和赫连睿那头,大声喊,“三哥,六弟,咱们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两个快过来。”
赫连钰闻言,带着赫连睿往这边走来。
亭子外面就是河渠,所有人的席位都是依着那弯弯曲曲和河道而摆设的。
也没根据身份来排座,赫连双让众人抓阄,上面全都写着序号的,抽到哪里就坐在哪里。
因为事先不知道许菡会来,所以少了一座,赫连双有些尴尬,打算马上让人布置,许菡却笑着道:“没关系,一会儿我就不参与了,专门负责给你们斟酒,如何?”
曲水流觞是古代文人墨客诗酒唱酬的一种雅事,所有人在河渠旁坐下,负责斟酒的人从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跟前,谁就取杯饮酒。
但今天赫连双安排的是,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给大家讲个自己经历过的故事并饮酒。
吟诗作词这种,赫连双觉得很没意思,毕竟她二哥就没有那种爱好,之所以如此安排,就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多听赫连缙讲讲这两年在外面遇到的奇闻趣事。
许菡斟了第一杯酒从上游放下,酒杯晃晃悠悠,顺着弯弯曲曲的小河渠顺流而下,停到了云初微跟前。
云初微失笑,从河渠里端起酒杯。
赫连双挑眉:“没想到竟是由青鸾夫人给我们开头,你快说说你小时候的趣事,我特别感兴趣。”
有时候她在想,苏九爷会不会是因为云初微的经历与他相似所以才会对她格外特别,继而产生了别样心思。
如果是,那么她很好奇云初微在乡下的时候到底过着怎样的苦日子。
云初微扫了一眼众人期待的目光,正准备开口。
“等一下!”
不远处突然传来云安曜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到云安曜气喘吁吁地朝这边策马疾驰而来。
赫连双没想到云安曜会来,心中讶异了一下,面上却娇笑着道:“云大公子姗姗来迟,我们可是要罚你的。”
一句很不经意的话就轻易化解了她没有邀请云安曜的尴尬。
说完,马上亲自斟满酒递给他,“先自罚三杯。”
云初微抬起头来,然后非常意外地见到云安曜在接过赫连双手里的酒杯时,耳朵尖红了一下。
云安曜也会害羞?
云初微眯了眯眼,她从前怎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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