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婆子们很快将云静姝送到荣禧堂的西厢房。
这是云静姝时隔两个多月,第一次住这么豪奢的房间,房里烧了地龙,炕头热乎,这里的一切都比洗衣房好千百倍。
从早上就劳碌到刚才,她已经累得眼皮打架,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房门突然被打开,几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走进来,在桌上摆开盘,全都是对胎儿有利的食物。
云静姝吞了吞口水。
钱妈妈把小丫鬟们遣走,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老夫人说了,这些食物你得吃完一半才能沐浴歇息。”
对于一个长时间活在饥饿中的人来说,全部吃完都不成问题,老太太吩咐的一半,就更不是事儿了。
坐到桌边,云静姝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钱妈妈看着她这样子,眼底越发轻蔑。
云静姝早就习惯了看别人的白眼,倒也不在意,兀自吃着自己的东西,当做完全没注意到钱妈妈的眼神。
吃完饭,又有几个婆子抬着热气腾腾的水进来,两三个小丫鬟伺候着她沐浴,衣服不是现做的,时间太赶,做不出来,是让人根据云静姝的尺寸去成衣店买回来的,料子是上好加绒绸缎,穿在身上保暖又透气。
云静姝闭上眼睛,享受着被人伺候的滋味。
两个多月,她没有一天不在做梦恢复以前千金小姐的日子,没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孽种,竟然带她脱离苦海,过上了豪门少奶奶的贵族生活。
且看苏老太太前后态度的反差就知道她有多在乎这个孽种。
既然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苏家阖府上下紧张得不得了的宝贝,那么她一定要好好筹谋,加以利用,誓要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亲手弄死云初微一雪前耻,顺便再把苏家的欺辱全数还回去!
——
宣国公府。
北方的天气冷得快,刚入冬不久就开始下雪了。
零星碎雪纷纷扬扬,似花瓣飘洒而下。
静瑶太夫人手里抱着暖炉,大丫鬟丝竹给她撑着伞,刚刚得了云静姝怀孕的消息,她打算去燕归阁找云初微商议商议要怎么去苏府。
刚出寻梅居,就见到园子里的花木有些不一样,她仔细瞧了瞧,发现有一部分花木被修剪过,然后在根部盖上杂草,有一部分则是罩了一层东西。
耐寒的那部分植物,根部涂上白石灰,乔木类的,直接在树干上绑了草绳。
可见花匠极其用心。
静瑶太夫人疑惑,“咱们府上来新花匠了吗?”
丝竹道:“太夫人有所不知,前几日徐管家才领了一批家丁入府,其中有一个特别擅长照顾花草,刚好老花匠告假回乡,徐管家就让他暂时过来料理。”
静瑶太夫人默了一瞬。
记忆中,有一个人也特别喜欢照顾花草,那时候,她还在桐县,还是县丞家的小娇女,每次去见陆三哥的时候,他都在打理他院子里那些名贵的花草,那是个爱花如痴的人,只要听到谁手里有珍品,就会想尽办法弄到自己院子里来,在这方面,他花了不少钱,后来陆家迁徙入京的时候,那些花草没能跟着来,她又急着托关系救出蒙冤入狱的爹,更没时间去关注,所以那些花最后的下落,她并不清楚。
“太夫人?”丝竹见她晃神,轻声唤了一句。
静瑶太夫人拉回思绪,摇摇头,“没什么,咱们走吧!”
主仆两个很快来到燕归阁。
云初微和苏晏正在下棋,棋桌旁侧放置一个小火炉,炭火烧得很旺,暖意十足。
听到梅子说静瑶太夫人来了,云初微马上收了棋盘,站起身去迎接。
“这么冷的天,娘不在院子里歇着,怎么来这边了?”
静瑶太夫人解了肩上的狐狸毛斗篷递给丝竹,走过来坐下,“微丫头,你们应该还没得到消息吧?”
云初微满面纳闷,“什么消息?”
“云静姝怀孕了。”静瑶太夫人道:“一刻钟以前,我身边的嬷嬷刚从苏府那头得来的准信。”
“云静姝怀孕了?”云初微有些意外,“所以,她被从洗衣房解救出来了吗?”
“是。”静瑶太夫人颔首,“听说老太太给她安排到了荣禧堂的西厢房,打算自己看着她养胎,如今算是苏府的祖宗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怕一个不慎波及到她肚子里的胎儿。”
云初微问:“那么,娘是因为这件事特地跑来找我的吗?”
“我想问问你,咱们要不要因为这件事去苏府一趟?”
“不去。”云初微斩钉截铁。
静瑶太夫人有些犹豫,“不去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云初微寒着脸道:“这是苏府的事,跟宣国公府没有直接关系,我和云静姝,早就不是姐妹了,她怀孕,不管怎么轮也轮不到咱们头上去看她。”
“这……”静瑶太夫人皱皱眉。
云初微好笑,“娘,您就安心回去歇着吧,苏府那头的事,自有媳妇和九爷会处理,你看这大冷天的还让您专程跑一趟,万一受了冷风病倒了,可让我这良心上如何过意得去?”
“我跑一趟倒是没什么。”静瑶太夫人道:“主要是问明白你们对这件事的态度,如果微丫头觉得没必要掺和,那咱们就装作不知情好了。”
“自然得装作不知情。”云初微笑笑,“云静姝是冥婚来的苏家,大婚当天苏璃已经死了,两个月后,云静姝却被查出有身孕,说明这俩人婚前就已经提前圆了房。
如此没脸的事,相信苏老太太还没胆量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云静姝怀孕这事儿,顶多是苏家内部的人晓得,并且勒令不准往外传。既然老太太把一切都盘算好了,那还有我们什么事,只要她不让人来特地通知,咱们就把耳朵卷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终究是苏府那头理亏在先,老太太再怒,她也没道理责怪我们不因着云静姝怀孕而去苏府走一趟。”
静瑶太夫人仔细想了想,欣喜点头,“还是微丫头想得周到。”
云初微摇头,“不是媳妇想得周到,而是娘你心肠太过善良了,很多时候只顾着考虑别人,却忽略了自己,往后不能再这样了,否则我和九爷会心疼的。”
“好好好。”静瑶太夫人拉着她的手,“微丫头是个做事细心周全的人,你说什么都对,娘以后多听听你的意见就是。”
静瑶太夫人又寒暄了几句,嘱咐他们夫妻要注意保暖之类的,站起身来要走。
云初微突然想到了什么,唤住她,“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
“什么?”
“那个……”云初微支支吾吾,这件事由自己来说似乎不太合适,毕竟是婆母的往事,按理,自己应该是丝毫不知情的。
苏晏看穿了云初微的心思,接过话淡淡道:“娘,陆川来了咱们府上,这个人,不得不防。”
静瑶太夫人一下子僵住,“陆…陆川?怎么是他?”
难怪她刚才总觉得园子里的那些花草防护的办法很是眼熟,原来真的是陆川来了。
“他来做什么?”
“暂且不知。”苏晏摇头,“我只是想提前告诉娘一声,让您有个心理准备,这个人前面二十多年一直在龙泉寺出家,如今突然扮成家丁潜入国公府,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得多份心眼多加小心,谨慎为妙。”
静瑶太夫人面上惊色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我知道了,会自己多加小心的,你们小两口也要当心,不管做什么,别让苏家那头轻易拿捏了把柄去。”
“嗯,娘,我们有分寸的。”云初微笑着送静瑶太夫人出门。
回来后,云初微面上笑意渐渐凝冻,眸色沉凉,“云静姝竟然怀孕了!”
苏晏伸手将她勾进自己怀里坐着,“咱们也能怀一个。”
云初微打开他不安分的手,“别闹,谈正事呢!”
“我说的也是正事。”苏晏道:“如果那晚在龙泉寺你没有提前察觉到云静姝的毒计。”大掌抚上她的小腹,“那么如今这里,恐怕就是……”
话还没说完,云初微马上伸手堵住他的嘴巴,“乌鸦嘴,谁准你乱说了!”
苏晏难得的面露紧张,“这件事我虽然不在场,但是每次想起来都有些后怕。”没想到他只离开了两个月,就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若是他运气再差一点,恐怕这次出征,还能把媳妇儿都给弄丢了。
云初微轻哼,“你未免太过小瞧自己的女人,我是那种能轻易就中别人奸计的傻子吗?”
“不。”他看她半天,缓缓道:“这世上还有个人的圈套,你总是不顾一切往里冲,比如,我设下的。”
云初微:“……”
这厮当初骗婚的黑历史,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她蹙了蹙眉,“九爷,你说云静姝会不会趁着怀孕期间兴风作浪?”
苏晏道:“不怕,有我在。”
“你行吗?”云初微很怀疑,这个人是战场上的神,战斗他或许在行,但与一群女人宅斗?云初微简直没法想象那种画面。
“行不行,你自己多试几次不就知道了?”他扬眉,笑得邪肆。
云初微睨他:“色性不改!”
——
静瑶太夫人出了燕归阁,朝着自己的寻梅居行去,天上下着小雪,虽然没法堆叠起来,但路上仍有些湿滑。
搀扶着静瑶太夫人的丫鬟丝竹闹肚子,先行出恭去了,静瑶太夫人一个人慢慢走着,想到之前苏晏提醒的话,思绪有些恍惚,这一分神,便没注意看路,也不晓得踩到了什么,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往后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背后轻轻托住了她的腰,慢慢将她扶正。
静瑶太夫人站稳以后,第一时间转过头去看后面的人,他戴着一顶蓝色的家丁帽,清秀明朗的五官比二十年前更加成熟稳重有魅力,然而那双眸却掺杂了太多的东西,让她完全看不透。
二十多年前拥有一双干净眸子的陆三哥,已经不复存在了。
想到惨死狱中的爹,想起陆家的背信弃义,再想到自己只身一人入京的孤立无援,她心头一阵阵的疼,脸上越发冷漠,只作不认识他,客气地道,“多谢你出手相救。”
陆川早就料到她会是这样冷淡的反应,苦笑一声抬起头来,温声道:“小人是这府中的花匠,看到太夫人险些跌倒,扶您一把是应当的,太夫人若是说谢,反倒折煞小人了。”
话落,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油纸伞双手奉上,“太夫人,您的伞。”
静瑶太夫人接过,没再逗留,直接转身回了寻梅居。
陆川目送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苦,渐渐垂下眸子。
风雪越来越大,将这一处的痕迹彻底掩埋。
一切,就好像只是大梦一场。
——
回到寻梅居,静瑶太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坐在软椅上出神。
丝竹已经回来了,见到她这样,不由心生疑惑,“太夫人可是有心事?”
她抿着唇,垂眸看向火盆里跳动的火光,半晌,吐出一句话,“真的入冬了啊!”
……
“陆三哥,马上就要入冬了,我爹让我上街去买些厚实的料子来做袄子,你陪我去呗!”
“萝儿,我今天没空,没法陪你上街了,但是我保证,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会送你一件很特别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呀?”
“嗯,先不告诉你,等下雪,你就知道了。”
……。
她没能等来他口中的礼物,等来的,是曲大山入狱,陆家背信弃义连夜跑路的消息。
二十多年了,其实年少时和他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她全都还记得,奈何今已非昨,她和他的过往,早就被那场初雪埋在南省那个偏远的小县城里腐烂成灰,谁也刨不出来。
陆家三少爷陆川,只是她年少时的一场梦。
因为太美好,所以梦碎的时候伤得太深,她不得不用余生的时间去疗伤自愈。
——
聆笙院。
白起在给赫连缙汇报东阳侯府的情况。
“天太冷,许姑娘基本都不出门了,每天去大太太处请安,回来就陪着许公子读书,有的时候也会与侯府几位姑娘讨论一下女红刺绣。”
“没了?”赫连缙正听得津津有味,白起戛然而止,让他眉目生怒,紧紧蹙起来。
按说这些事,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会做,但在赫连缙看来,他家菡儿做出来就是不一样,哪怕只是摘朵梅花,那姿态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没了。”白起怯怯地看了赫连缙一眼,想着主子果然是闲得发疯,就这些无聊事,每天能让他汇报三四遍。
“菡儿过冬的衣服可添置了?”赫连缙问。
白起嘴角抽了抽,“二殿下,您前两日才让属下以青鸾夫人的名义送了好几套过去,全都是许姑娘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就连尺寸都一丝不错。”
其实白起很纳闷,二殿下七夕那天晚上不过就是摸了摸,就能把许姑娘的尺寸给摸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他家主子可不是一般人,不就是个尺寸么?能摸出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哦!”赫连缙才似刚想起来一般,他一定是太思念那个女人了,所以过得浑浑噩噩,连做过些什么都给忘了。
撵走一个白起,又来个白述。
这位汇报的,是苏府的事。
“二殿下,云静姝怀孕了。”
赫连缙挑眉,“这么快?”
白述有些无语,两个月了,不是刚好么?若是下个月被探出来怀了两个月的身子,那才叫“快”,到时候都不知是哪个的野种了。
看来上一世的事情提前了。
赫连缙饶有兴致地扬起唇角,“继续盯着她,如果她以肚子里的孩子做要挟去寺庙进香,尽快回来禀报我。”
“属下遵命。”
虽然很想问一句二殿下怎么会知道云静姝有什么计划,但白述更明白,这种话一问出来就等同于讨打。
——
自从云静姝怀孕住进荣禧堂西厢房,吃穿一天比一天好,只是不能踏出房门半步。
苏家能给她提供堪比御膳房的高等膳食,却从来不会给她一个铜板给她制造逃跑的机会。
云静姝越来越觉得自己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
她这几天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逃出去,苏家她是决计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眼下的锦衣玉食,全是苏家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赏赐给她的,一旦孩子生下来,苏家马上会把孩子交给奶娘,而她这个生母,必定会过得比在洗衣房还生不如死。
这日,云静姝终于寻得个机会去正厅见老太太。
若非她肚子里的孩子,苏老太太根本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她。
“你怎么来了?”老太太的声音透着不悦。
“回老太太的话,我想去观音庙进香还愿。”云静姝慢慢说道。
“休想!”苏老太太狠狠拍桌,态度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