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画的,是她靠在他肩头时分明困极,却还强撑着伸出手数萤火虫的那一幕,已经半睡的她根本就没意识到,修长的指尖上,落了一只萤火虫,萤火的光色将她的手照得更加漂亮。
画中苏晏的动作是侧头看着慢慢睡着的她,眼神温宠入骨,唇角浅浅的笑容被她指尖上的萤火虫一衬,顷刻间一种唯美浪漫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太神奇了!”云初微激动地看着画,想着苏晏果然不是人,这么寥寥几笔,就完全把画中意境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已经成婚一年的她竟然在此时此刻感觉到自己的少女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怎么样,喜不喜欢?”他偏头看她,含笑问。
少女心都快跳出来了,能不喜欢么?
云初微点头如捣蒜,“九爷,你也太厉害了。”
这么会抓特写镜头,没把这方面挖掘出来当个丹青圣手,还真是屈才了。
“如果没有真实发生过,我怎么可能画得出来?”他嘴角笑容更深一分。
“这么说,你画下来的,都是昨晚真实发生过的?”
“当然。”
“好可惜我睡着了,没见到这么美的画面。”云初微满心遗憾,暗恼自己没能撑着眼皮。
苏晏道:“如果你醒着,这一幕就不可能有。”
“倒也是。”云初微总算宽慰了些,目光眷恋不舍地定在画卷上,“这幅画,送给我了,你不准跟我抢。”
“好,不跟你抢。”苏晏莞尔。
等回到临城,她马上就请人装裱起来带回京城去,往后九爷不在,她就靠这幅画来解相思了。
苏晏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再画一幅。”
“是吗?”云初微双目一亮,“你准备画哪个场景?”
苏晏把芦苇萤火挪到旁边去晾着,他重新取来画纸铺开,云初微很自觉地替他研墨。
苏晏坐下,提起画笔蘸墨,只略微思忖了片刻就在画纸上画了起来。
他作画的手法很娴熟,几乎是一气呵成,没多久就把人物轮廓勾勒出来了。
云初微低眉一看,正是热闹的集市上,他为她簪上梨花簪的那一幕。
这次画的,两人均是侧颜,颜值自是不必多说,除却这一点,他把女子那一瞬娇羞的眼神画得惟妙惟肖,云初微一看到,就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集市上,他手中拿着皎梨藏红的簪子,亲自替她簪上,他凤眸微弯,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再一次感觉到少女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云初微深深呼吸了一下,才不至于在他面前失态。
有人说,少女心就是你看待生活的眼睛,你的心是怎样的,看到的世界就是怎样的。
云初微觉得一点没错,她从两幅画中看到的,并非是已经成了婚的夫妻,而是一对初恋情侣,正处在青涩懵懂的阶段,一个眼神,一个问候都能让对方的心湖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小鹿乱撞。
那也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纯真最美好的恋爱阶段。
苏晏竟然能把这种感觉画出来,除了夸他厉害,她似乎再找不到更多的词汇去形容这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男人。
又或者说,再多的言语的都描述不出他的优秀和完美来。
苏晏已经在着色了,云初微全程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比起刚才的芦苇荡萤火虫,两幅画不遑多让,各有各的意境。
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她都很喜欢,喜欢到爱不释手的地步。
“这幅,也是送给我的吗?”她问。
“这个不行。”苏晏摇摇头,“咱们今天出去,就只收获了这两幅画,不能让你一个人都拿光了,两幅,你自己选一幅,剩下的一幅,得给我留着,否则未来这几个月,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云初微眉毛纠结在一起,“可是,这也太难抉择了。”谄媚地挽着他的胳膊,“九爷,要不你把两幅都送给我,然后你再自己画,好不好嘛!”
“不行。”苏晏摇头,“你会作画,当明白这种画只有第一次的心境最好最完美,后面就算再作出一模一样的来,也会失了意境和韵味。”
苏晏说得没错。
这种场景画,只有第一幅是带着怦然心动的心境作出来的,如果重复作一个场景,越到后面就越会失去最初的韵味。
这就跟初恋是一个道理。
最美好最难忘的,永远在最开端。
“那我选第一幅好了。”云初微扁扁嘴巴,虽然第二幅也很想要,但对她来说,第一幅的意义更美好。
因为那个场景,是她没能看到的,九爷用这种方式帮她情景再现出来,她自然得好好留着,以后就是一辈子的纪念了。
“好。”苏晏点点头,“等干了,我就让人拿去裱褙,到时候好让你带回去。”
原想着拿去临城裱的,没想到苏晏考虑得这么周全,云初微会心一笑,“都听你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苏晏站起身推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安定将军,他本名叫左丘北,是苏晏手底下的得力干将。
一见到苏晏,左丘北就乐呵呵笑,“九爷,校场上那台子搭好了,兄弟们也都等半天了,就等您二位发话呢,到底啥时候开戏啊?”
苏晏淡淡道:“你回去告诉戏班子的人,我们马上就过来。”
“抓点儿紧啊!”左丘北一双贼眼朝里面瞄了瞄,见到云初微站在书案前,嘿嘿干笑了两声,半个身子退出去,抱怨道:“再不开场,这天儿都黑了,要饿着肚子,再好看的戏咱也不稀罕。”
左丘北是个话痨,每次来找苏晏都能絮絮叨叨说一堆废话。
苏晏忍住一脚将他踹出大门的想法,“嘭”一声关了门。
“九爷,这画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干呢!”云初微道:“就这么晾着吧,咱们去看牵丝傀儡戏。”
苏晏用砚台压住画卷一角防止被风吹落,这才带着云初微往校场上去。
戏台子果然早已经搭好,数百将士盘腿在地上坐了,目光齐刷刷往台子上落,就等着开戏。
云初微过来的时候,士兵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到她身上,那天也是在这个地方,她穿着男装出现,让一堆人闹了误会,后来才知道,这位是九爷的女人,至于什么女人?可能是妾,可能是通房,更有可能是养在外头的外室,总而言之,不可能是正妻青鸾夫人就对了。
她今天换了女装,一出现就让不少士兵看直了眼睛,暗暗吞口水,若是九爷不在,现场早就沸腾起来了,口哨声,欢呼声肯定不绝于耳,但有九爷坐镇,他们再热血沸腾,也不敢随意放肆,只能暗搓搓想着,九爷好福气,不找就不找,一找就来个倾城绝色的,对他们这些个只能看不能吃的虾兵蟹将来说,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
左丘北见状,狠狠瞪了那一帮看着云初微流口水的士兵一眼,“哎哎哎,我说,你们几个,眼睛收一收,收一收啊,要开戏了,看台上——那个谁,你,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九爷的女人,也是你能随便瞄的?”
……
士兵们的反应,云初微其实早就收入眼底,她面上没什么情绪,陪着苏晏落座以后,也没去管后面那些人,只看向苏晏,“九爷,今儿开的什么戏?”
虽然很期待看到牵丝傀儡戏,但她还是期望别是戏台子上常出现的那几个戏码,早就看腻味了,若真是那种,她一准儿能看睡着。
苏晏果然很懂她,只一听就明白过来,勾唇浅笑,“放心,今天的戏,保证是你没看过的,我听说,这出戏是他们自己编出来的,今天是头一回出演。”
这么一说,云初微就来了兴趣,“是新戏就好。”
话音才落,台子上就传来清脆响亮的盘铃声。
紧跟着,几个被栓了线的木偶人就上场了,控制木偶的人都在帘幕后,唱腔极好,控制傀儡木偶的手法也很到位。
这段戏的确新颖,连云初微都看入迷了。
说的什么呢?
大意是:有个富商为了招几个功夫了得的贴身护卫,在某县城办了个比武大赛。
获胜者四名,除了能得到做他贴身护卫的机会,还能得到奖品。
第一名的奖品是良田三亩,第二名的奖品是一对很漂亮的垂扇耳坠,第三名第四名则一人给一两银子。
比武大赛的消息被一个家境贫寒的妇人看见了,她回家就跟她相公说她很想要第二名的那对垂扇耳坠。
她相公听后,从此每天勤加练习,终于在比武大赛的时候拿到了参赛名额。
然而,让妇人没想到的是,她相公竟然在比武大赛中一举夺魁,与第二名的奖品失之交臂。
故事格局很小,没有浴血厮杀的激烈战况,也没有家国大义,仅是一个生活中常会出现也常会被忽略的情节,但却因为操纵傀儡木偶的演员过分用心,将台词里的情感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把台下数百大老爷们都给带进去了。
一场小小的遗憾,带给众人的影响力却非同凡响。
云初微不知道将士们对这个故事怎么看,但她本人觉得很温馨,即便最后他们都没拿到那对垂扇耳坠,起码证明了相公是非常爱妻子的,否则他大可以在开始的时候就拒绝妻子,而不是默默早起习武,只为了能帮妻子拿到那对漂亮的垂扇耳坠。
“微微,你喜欢这个故事么?”云初微没听睡着,倒让苏晏有些意外。
“喜欢。”她点头,“我觉得编这个故事的人一定是个心思非常细腻也非常懂得观察的人,否则他不会从这种容易被人们忽视的情节去下手,然而往往也就是这种情节,才容易打动人心,让人觉得温馨,因为贴近现实。”
苏晏淡笑,“想不想见见编故事的人?”
“想啊!”云初微高兴地道。
将士们散去后,苏晏带着云初微去了台子后面,才走过去两步,云初微心中就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来,忐忑得厉害。
果然,当他看到那个所谓的“编故事的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