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不肯说?为什么”冉方晴的声音里有种绝望的成分,像是遭受到重大打击,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调调。“雷诺.威登,你到底是谁?”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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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清晨的高速公路上高速行驶,窗外的阴天笼罩着厚厚的云层,车内的气氛也相呼应地紧绷着,气压低得比外头还低。
“谢谢你这个礼拜对我的照顾。”驾驶座旁的西西莉清了清喉咙,不怕死地打破沉默。
“嗯。”雷诺.威登随便应了一声,注意力仍在眼前的路面。
他只想尽快把这个麻烦送走,回头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解决。
“我想应该知会你一声,回国后我不会召开股东大会,也不会再发布任何不利于你的消息。当初那么做,只是想找个理由到台湾来。”
“你一向不笨。”他对她到台湾来的理由不感兴趣。
“我到台湾来的目的和你一样。”她仍是自愿自地接话。
总算引起了雷诺.威登的注意,他瞥了她一眼。
“冉方晴。没错,就是这个拗口的中国名字。”西西莉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在听。“我想知道让你牵念了七年、对我视若无睹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七年?”
“别再假装了,别忘了我们认识三十年了。就是你失踪的那一年,不是吗?”她的眼神注视着远方。“来之后,你性格大变。”
他不置可否。
“她是那种温柔善良、没什么特色的女孩子,而我一直以为这样是配不上你的。”她笑了起来。“结果,这辈子我第一次看到你深爱着一个人的傻模样。”他没说话。
“不容小觑啊,这个小姑娘。”西西莉摇了摇头。“外柔内刚,中国人是这么说的,是不是?那种比我一迳像只孔雀似的在你面前招摇来得更吸引人的东西。”
他仍是不作声。
“她应该懂得我的暗示吧?”
雷诺.威登终于有反应了。“你是惟恐天下不乱吗?”刻意压下的怒气。
“她真的起疑了?”西西莉高兴得像是得了大奖。“good girl!”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雷诺.威登的脸更臭了。
“和我无关,这是你的好处。”
“在我的爱情里丢下一个台风?”这叫好处?
“你打算等到公元几年才告诉她?”
他又安静了下来。
“你能应付她听到事实后的反应吗?即使到那时候或许你们已经结婚了?”
她问倒他了。
“如果那时候不行,什么时候才可以?”她步步进逼。
雷诺.威登陷入长考中。
“没有任何人做错的事,却是个永远的不定时炸弹。”
“我没想让它这么早引爆。”他缓缓吐出。
西西莉不在乎地笑了。“我是坏人,所以由我来引爆,再适合不过。”
阳光不知何时已探出云端,机场已经在望。
西西莉说的没错,早点让冉方晴知道事实,不会比一直谈着忐忑不安的恋爱糟。她的反应再严重他都不怕,毕竟他早就决定给她一辈子的时间和耐心。
“西西莉,你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雷诺.威登现在有开玩笑的兴致了。
她叹了口气。“因为我做错了一项投资。”
雷诺.威登旋转方向盘下了交流道。“什么投资?”
“我以为是绩优股大量买进,到头来却被打入了全额交割股。”西西莉看着他,笑得无奈。
雷诺.威登听懂了她的意思,却不知如何回应。
“赔得很惨?”只好依着她的说法。
“还好。别忘了我是专家,赔钱的事不会在我身上重演。”
转进机场的车道了。
她提醒他:“你送我到门口就好,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雷诺.威登依言在机场门口靠边停车,替她拿出行李。
西西莉对他点了头算是道别,拉起行李往机场门口走去。
“西西莉。”他叫住她。
“嗯?”她站住回头。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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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时间,冉方晴还在思考昨晚没参透、当事人又不肯说实话的问题。
为什么雷诺.威登会逃避一个这么简单的、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让她想起他们刚认识时,他的说法是“有些事情基于某些理由,现阶段不能告诉你”的那些事。
他是那么信誓旦旦地说他爱她——而她也深信不疑,但却又坚持要对她有所隐瞒,不管那是不是与他的誓言相违。
几个月相处下来,冉方晴很确定的是:雷诺.威登绝对不会刻意伤害她,甚至他会不顾一切挡去任何一件他认为即将伤害她的事。
即将伤害她的事?是这样吗?冉方晴推想着,那些他不肯透露、不肯正面回答的事?
如果他不是为她来台湾的——那不是很正常吗?他们本来就不认识,她才不会这么无聊的跟他计较是不是“心有灵犀”来台湾之前就知道会碰到她。
如果他是为她来台湾——那又是为什么?如果雷诺.威登要说几年前在台湾时就在马路上对她一见钟情这一类的,她也很能接受这种有点不切实际的理由的。
所以事情又回到原点了:他到底为什么不说?
和他相处的经验告诉她:很多时候他自以为是地为她着想,只会让她陷入焦灼的猜测或留个更难收拾的结果给她,要不是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那个孔武有力的洋鬼子,冉方晴实在很想把他抓来狠狠打一顿屁股。
为什么他就不能爱她爱得理性一点呢?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样总会让她觉得他爱的只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影子,而不是懂事、能为自己作主的她本人?
算了!冉方晴摇摇头。这种事雷诺.威登就是不懂,他说过感情的事非得她亲自说出来才行。
找个时间问问他吧。
噢!讨厌!冉方晴惨叫了一声,很想打自己的头;之前的事还没想出结果,就又生出一堆问题来。
现在她心中的雷诺.威登已经被重重疑云包围住,再也看不清真实的面貌;而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连什么该相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分辨不清。
“啊老大你是生了什么病啊?”
张大介突然闪进冉方晴视线里,吓了她一跳,把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生病?”她看起来像生病的样子吗?
“对啊!老大你一个人坐在工寮里自言自语,一下开心一下难过,又一直叹气,我进来好久了你都没看到,我看是病得不轻哦。”
“呃哈哈没有啦。”冉方晴干笑着掩饰自己的困窘。“什么事找我?”
“老大,地基在渗水说。”
“什么?!”冉方晴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有几天了吧。”
“这么严重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这可是攸关一栋大楼能不能站得起来的重大问题啊。冉方晴赶忙在桌上摊开施工图。
“前几天我们在搭上层的鹰架,那里堆了很多材料,渗的水又很少,根本看不出来。”张大介也紧张地跟到施工图旁。“今天搭好鹰架要把那堆材料移开,我们才发现最下面那层都泡水了。”
“什么地方在渗水,你指给我看。”她要估计这对整个地基的影响。
张大介在图上比划了一个大概的位置,冉方晴稍微松了口气。不在受力的重心上,不严重的话应该可以补强。“面积大概多大?有没有扩大的迹象?”“差不多十公分见方吧,我跑来跟你讲的时候看不太出来有没有变大,王建筑师已经在那里看了”
雷诺.威登走进工寮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冉方晴和张大介紧靠在一起低着头窃窃私语的模样。
“你们在干什么?!”他低吼了一声,语气不善。
他一送完西西莉就从机场赶回工地,不是来看他女朋友和别的男人咬耳朵的。
两个人的头同时抬起来看他,冉方晴一见来人是雷诺.威登就没去理他,继续交代着大介:“你先回去看王建筑师探戡得怎样了,我拿了工具马上就到。”
“那我先过去了。”张大介对雷诺.威登点点头打过招呼,便跑出工寮领命而去。
知道他们是在谈工程的事,雷诺.威登的脸色舒缓了一点。
“方晴,我有事要告诉你。”
“不是实话我不听。”她应了他一句,仍是埋头东翻西找测面积深度水量水质含沙量的工具。
“我要说的就是实话。”
冉方晴凑齐了东西,一把抓着,再捞起施工图。“好,我会听,但是不是现在。”她从雷诺.威登身旁跑了出去。
“发生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了?”他大步跟上她。
“地基出了点状况,不赶快解决,你的大楼盖到一半会直接垮掉。”
雷诺.威登识相地闭了嘴,紧跟着她疾行到地基渗水的位置;张大介和几个工头和工程师都已经在那里。
“王建筑师,你刚刚看的情况怎么样?”冉方晴已经蹲下来测量渗水位置的半径。
“面积不大,速度也不快,但有缓慢增加的趋势。”
冉方晴记下数据,再换上测深度的工具。
“看得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
“前阵子的大雨,加上昨天的地震。”王建筑师猜测着:“应该是地下水暴涨,加上地表层被震断的关系。”
冉方晴点点头,用工具接下渗漏出的水,交给专长水利的工程师回去检查含沙量,站起身来沉吟着。
“短期内应该还不会有明显的影响。”
她比对着手上的施工图,走向最近的梁柱估算实际距离。雷诺.威登只是一语不发地跟着她。
鹰架正对着他们的位置往下垮的时候,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站得离他们最远的张大介。
“老大小心!”他出声高喊。
雷诺.威登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冉方晴的手往旁边带,但是倒下的大片鹰架在几秒钟里当头砸来,他也只来得及让她不被正面打中。
当所有人都冲上来的时候,总建筑师已经被压在几百公斤的竹竿灰泥堆里奄奄一息,雷诺.威登的脸被竹棒打出一条血印子,他有一半的身子没被压住,勉强从鹰架堆里爬出来,手却还牢牢地握着冉方晴的手不肯放松。
“方晴!”他疯了似的大喊:“方晴,你睁开眼睛来看我!”
现场一片混乱,所有的工人都已经集中过来,试着把冉方晴身上的大片东西移开,有人喊着叫救护车,有人大叫着指挥工作。雷诺.威登只是注视着蒙在灰尘里几乎看不到的小脸。
“冉方晴!”他再出声大叫,不敢想像受到重击的小人儿是不是已经失去意识。
灰泥堆里很慢很慢地睁开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
雷诺.威登开始对四周大吼:“快点!快!快救总建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