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帘幕,密密围护着弘徽殿。
永欣坐在妆秮前,任侍女梳着那如云般的秀发,眼神迷离,沉浸在自己幽微的心绪里。
“皇后娘娘,宜阳殿又派人送东西来啦,您快来瞧瞧。这半个月来,宜阳殿每天都派宫女送礼物来。听说月妃娘娘为了雍王的死而和皇上疏远,已有半个月不见皇上了,想来皇上是受够了月妃娘娘的倔脾气,终于想到了皇后娘娘您的好处,而开始对皇后娘娘示好了。”替永欣梳发的侍女兴奋地笑道。
“是啊,皇后娘娘,您受了五年的冷落,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另一个侍女勾起帘栊,让永欣能清楚看到院中的情形。“只是皇上也真奇怪,天天都派人送赏赐来,却不曾亲自来探望皇后娘娘,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永欣面颊涌上霞红,止不住越发狂野的心跳。
这炎夜,是越来越大胆了。自那日在凉亭中向她表白之后,便毫无忌惮地展开猛烈的攻势,买通了宜阳殿的宫女,每日里送些别出心裁的雅致礼物,而每件礼物里,定会附上一苜情诗。
不可纬言的,炎夜用心用情的示爱举止确实混乱了她的心,她迷惑狂乱而不知所措,向来如枯井般的死寂生活掀起了巨涛狂澜。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时,执事太监的声音在庙前响了起来。“皇后娘娘,江阴王爷求见!”
她心中怦的一跳,面上的红晕更深了,捂住耳朵嚷道:“不见,我不见!”
“可是江阴王爷求见的态度很坚决,他说有要事禀报娘娘,还说”执事太监迟疑地道:“江阴王爷还说,请娘娘务必见他最后一面。”
永欣脸色“唰”的一下子白了。最后一面?这是什么意思?她急急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绊倒了矮凳,拽着裙摆便往外冲。
细雨飘洒中,炎夜独自站在院中的庭阶上,孤孑的身影默然而立。望着他那孤寂落寞的背影,永欣心中突然一痛,眼儿一酸,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
这五年来,她也是一般的孤独寂寞呵,原以为她的凄苦忧伤无人怜惜,谁知道竟有个人也为她饱受了五年的煎熬和痛苦,而她,却从来不曾察觉到
听到它的脚步声,炎夜回过头来,向着她温颜一笑。“你终于肯见我了?”
永欣垂下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泪珠。“你你说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炎夜不答,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今天我来,是想向你要一个答案的。”
永欣蹙眉,压不住心头的烦乱和迷惘,低嚷道:“原来你是骗我出来见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来扰乱我的心?你以为这种游戏很好玩吗?你以为我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所打动吗?告诉你,我只觉得困扰,只觉得不胜其烦!”
炎夜眸中的火焰蓦然熄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原想来问你,愿不愿意和我远走天涯现在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炎夜神色淡然,声音中却流泻出一丝低低的叹息和惆怅,他苦笑,摇摇头转身便走。
看着他决绝而毫无留恋的身影,永欣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懊恼与心慌。
“站住,你这样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是什么意思?”她气急败坏地嚷,声音抖颤而不稳。“这半个月来,你天天假藉玄煜的名义,要宜阳殿的宫女送礼来,你知不知道如此胆大妄为的欺君行为足够让你掉几百次脑袋?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被人发现那些东西其实不是玄煜送的,而是你,是你这个大胆该死的江阴王爷”她便住,忍住了几要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我好怕你这个欺君犯上的江阴王爷真会被摘了脑袋!
“你以为我当真有通天本事可以买通宜阳殿的宫女?”炎夜苦笑。“我这么做,自然是玄煜默许的。”
“玄煜默许的”永欣心中一寒,酸楚地道。“他当真对我无情若此,想眼睁睁地将我拱手相让?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不是对你无情,而是知道我能给你他给不起的东西那就是对你的一颗真心和感情。不过看来你并不稀罕,不是吗?”他摇头,炙热如火的一颗心已经彻底地冷了,他绝望而感伤地道:“你宁可活在对玄煜的梦想和迷恋里,也不肯接受我这个可以给你真实情感的人你打算抱着对玄煜的痴恋过一辈子,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心孤独一生。永欣,我真的不能再看着你这样过下去了”
永欣心颤地抬头,他话里的绝望与凄楚教她惊惶。绝望?他真的对她绝望了?
“之前我要太监说见你最后一面,并不是骗你。我已经向玄煜辞官,要离开南烜,远走天涯。”他眸色黯沈,神色疲倦而憔悴。“我累了,也倦了,不再企图追逐一份永远也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感情,永欣,我会远远离开京城,永不会再来见你了。”
离开?他要离开?永欣宛受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她颤抖地看着他掉头离去的身影,一阵尖锐的疼痛在她心中割开,痛彻她的心肺。她突然想起了在这五年之中,在她寂寞、孤独、痛苦的时候,始终是他的身影默默在背后守候着她,让她纵情哭泣、让她倾诉心中所有不平
她望向弘徽殿的寂寂门户、重重帏幕在风中摇晃,仿佛就要这样困住她的一生
她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吗?
哀痛欲绝的哭声自她唇中不试曝制地啜逸出来,她哭了,连自己也不相信她哭了,哭得凄厉异常,哭得肝肠寸断。
她的哭声绊住了炎夜原欲毅然离去的脚步,他回过头,注视着哭得凄凄幓幓的永欣。半晌后,他无奈而心疼地叹了口气,不解地间道:“我这个让你困扰和不胜其烦的人就要走了,你该开心才对,为什么反倒哭得这么凄惨?”
“我我为什么要开心?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乱之后就一走了之,还说我该开心?”永欣抽泣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炎夜看着她悲泣的模样,眼中渐渐闪出异采,脸上的神色也开始亮了起来。
“你不要我走,是不是?”他屏着气息,温柔地问。
永欣抬头望他,脸上满是泪痕,神情是伤心迷惑且狂乱的。“你不明白我这些日子来的困惑和迷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实在厘不清自己的感受。”
她哽咽道:“这五年来,我爱玄煜爱得好痛苦,也许你说的对,那不是爱,只是我单方面的梦想和迷恋可是你呢?若我不是真正地爱玄煜,我又能够真正去爱你吗?”
她悲哀地望着炎夜。“如果我接受你,我希望我是因为爱你而接受你,而不是因为孤单寂寞才接受你啊!”“无所谓,只要你能够接受我!”炎夜眼中交织着希望和失望、快乐与悲哀。“也许你一时并不能忘记对玄煜的迷恋,但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开始学着爱我。”
她定定看着炎夜。“如果说,我是因为想挣脱这座如同冷宫的监牢才想跟你走,你也不在乎吗?”
他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纤手,她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他深深凝视着她,眼光中充满了深情、怜爱及了解。“只要你肯跟我走,不论是为了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在乎!”
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笑了,甜蜜而凄艳的笑容,美得教他屏息。
“够了,我这一生啊,有你这些话,也就够了!起码我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在意我、关心我”她缓缓退开,凝注着炎夜,目光中含着留恋与不舍,凄然道:“可是,我还是不能和你走!”
炎夜一愣,失望而不解地看着她,原以为峰回路转,岂料到头来她竟还是给了他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给我一个好理由,告诉我你为什么宁愿在这深深庭院之中孤老一生?”他痛楚而激狂地捉住她的肩膀摇晃着。“如果你不愿和我走,方才就不该用泪水留住我!”
“我不是不愿和你走,是不能和你走!”永欣被他摇得头也晕了、心也碎了,忍不住哭喊出来。“你听不明白吗?不是不愿,是不能啊!”炎夜恼怒极了。“我不明白,不愿和不能有什么差别?总之你就是不肯和我走!”
“当然有差别,我是南烜皇后啊!如果我和你走,便是违反了伦常与礼统,将为世人所不容的啊!天地间,不会有我们容身之地,你和我都会为世人唾弃、万劫不复的啊!”她痛楚嘶喊,滴滴泪珠沾湿了面庞,绞痛了他的心。
“我不怕,你怕吗?”炎夜心痛地吻去她的泪水,安抚着她的惊慌。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情,深沉得让她发紏,她感觉自己再也迷不掉他柔情的陷阱了。
“我说过,我可以不要权势和身分,咱们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你愿意吗?抛弃南烜皇后的身分和我走?还是你舍不下身为皇后的荣华和尊贵?”
“我不能,我不能害你身败名裂,失去一切!”永欣挣扎着哽咽道。“就当我是舍不下身为皇后的荣华和尊贵好了,你放开我吧,我不值得你为我牺牲一切啊!”炎夜不容她逃避地抱紧她,正想再说些什么话来说服她冥顽不灵的脑袋时,一阵轻笑突然从树丛间低低沉沈地响起。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杀风景,只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一直隐身在树丛之后的玄煜现了身,唇间噙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你们这般你追我逃、半推半就的,究竟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呢?”
炎夜和永欣同时一惊。永欣羞红了脸挣脱炎夜的怀抱,望着玄煜那似笑非笑的俊魅容颜,脑中一阵轰轰作响,惊愧和羞惭紧紧攫住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炎夜倒不像永欣一般惊惶失措,只是用想杀人般的眼光瞪视着他。“你躲在那儿偷看了多久?”
“够久了。听说江阴王爷进了宫,却不来谒见我这个皇帝,反而直奔弘徽殿求见皇后。”玄煜笑眯眯地道。“朕特地来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见着了咱们胆大包天、欺君犯上的江阴王爷正试图要拐走朕的皇后啧啧!我说江阴王爷啊,你也未免太放肆妄为,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你要知道这可是欺君犯上的砍头大罪啊!”“够了,你少在那儿装模作样,吓唬永欣了。”炎夜白了他一眼,看着惊慌失措的永欣,他叹了口气,正颜向玄煜跪了下去。
“我要带水欣走,虽然你一定不会阻止,但她终究是南烜皇后,我带走她便是有负君臣之义,在南烜将无立足之地!”他肃声说着,眼中有着誓死无悔的决心。“我会带着她离开南烜,从此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求皇上成全,放我们去吧!”
接着他向玄煜磕下头去。“我炎夜一生顶天立地,从未亏负于人,今日却要辜负君臣之恩、兄弟之义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吧!此后我再不能为你效力了,咱们兄弟地无再见之期。”
玄煜见他说得认真,也就收起了笑谑的态度,正色望向永欣。“江阴王爷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你呢?你又怎么说?这件事决定权不在朕,也不在江阴王爷,是完全取决于你的一念之间啊!”永欣痴痴望着玄煜俊美魔魅的容颜,这个她深深爱了五年,也让她痛苦了五年的男子啊她心中纠结着混乱不清的情丝,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泪水潧潧而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你唯一捉住幸福的机会了!”玄煜沉声道。“错过了江阴王爷,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肯为你抛弃荣华富贵、性命地位的傻瓜。你若不跟他走,这一辈子就只能守着皇后的虚名,因在南烜宫殿内,孤独终老一生了。”
永欣深深吸了口气,拭去泪水,定定望着玄煜。
“我想问你一件事!”她神色平静,幽绝地问道。“是不是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接受我?不论我对你用情多深,你都不会在乎我?”
“是的!这辈子,除了庭雪,我再也不可能接受第二个女人!”玄煜毫不回避她的眼光,清楚而坚定地道。“不论你对我用情多深,就算你为我而死,为我痛苦一生,我都不会在乎!”
尖锐的疼痛割开永欣的心口,他残酷而毫不容情的言语像把利刃,狠狠割开了她多年来结痂藏脓的伤口,在鲜血汨汨流出之时,她奇异地感受到那始终纠结而碰触不得的怨与恨也一并流泻而出了。
“可是庭雪郡主为了雍王的死而自闭心扉,如果这一辈子她都解不开父丧的心结,而将你排拒在外,再也不肯接受你,你对她的心意还是不会改变吗?”
“我和庭雪历经了生死相思,有着不能抹灭、不容动摇的感情。”玄煜眼神温柔而满含深情。“现在她沉浸在父丧的悲痛之中,一时心结难解,但她终会想通的。因为她对我用情之深,并不亚于我对她的,绝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拆散我们!”
“如果她一辈子都想不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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